塞翁失马:我们的初相识
(2007-06-13 10:2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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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一个月,就是我们结婚五年的纪念日了,想想我们当初的开始,实在是有点戏剧性.曾经写过一篇文章,真好切这里的题,就拿来参加活动吧!
塞翁失马
我曾经得过很严重的抑郁症, 这里要写的是因为这个因祸得福的故事.
那时我到美国已经快两年了, 本来在学校读书读得好好的, 但是突然就得了这个病, 身边也不是没有关心我的朋友, 但是谁也架不住我三天两头要死要活的折腾, 在加上咱中国人的传统观念, 觉得得了 “精神病” 的人保不齐哪天会杀人, 好朋友在国内的父母终于下了命令 ,不许她再和我在一起. 我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 再一次试图自杀未果以后, 我被再一次送进医院, 这一次, 医生们一致认为我已经病入膏荒, 不可救药了. 我在医院待了三个多月.
诸位可能没有见过美国的精神病院是什么样子吧, 和电影上的有些相似, 但又不完全一样. 当然整个病区是上锁的, 每个医生护士手里都有一串钥匙, 开病区的大门和病区里一些治疗室, 办公室的门. 病人的程度深浅不一, 有的是完全失去理智, 或整日抱头痛哭, 或昂首阔步, 不过大多数看上去很正常.
我在医院里得知, 因为数次的自杀未果, 学校已经把我以不遵守校纪为名除名了 (想不到这在美国也会发生吧). 这下子我是彻底的万念俱灰, 医生给吃什么药就吃什么药, 以前有关这药那药坏脑子的顾虑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爱啥啥了. 可是什么药都没有什么效果, 到后来医生没了辙, 说上电疗吧.
这电疗就是The Beautiful Mind里那可怕的两脚乱蹬,跟上电椅似的,听起来就吓人.我倒是不怕,大不了电压用高就去了,还省得自己折腾.大夫还一个劲地解释,很安全啦,没有副作用啦,全麻没有危险啦,我说就上吧,颇有写视死如归的感觉.
到那天,5点钟就给叫起来,不给吃早饭,说是怕呛嗓子眼儿里噎着,换上后边开口的手术服,说是万一有问题抢救方便(慢着,不是说很安全吗),说实话,那时候这些我都无所谓,反正也是生不如死.到了手术室,等了半个多钟头,另外6,7个病人也到了,一排病床上躺下,身上,头上都接上探头,然后就在头上涂些粘粘的胶,说是导电用的.然后告诉我要上麻药了,在手上输液的管子里加了药,人就觉得飘起来了.再醒来,说已经完成了.
这样的治疗进行了六次,医生都说效果很显著,可我怎么什么都不觉得呢?直接的感觉是失忆,每次醒来都不知身在何处,半天才能想起来前因后果.医生和护士都说我每次治疗后当天情绪都非常好,可见效果显著.天可怜见!那一天我基本上都不知道我是谁了,我忧郁得起来吗我???而且,顶着一脑门子的浆糊,回病房头一件事就是洗澡洗头,然后披散着头发到处乱晃,看起来可能是傻傻的挺开心.
这失忆才是最可怕的.开始医生都跟我说只是暂时的记忆丧失,过一段时间就好,可是到后来我的记忆丧失到了可怕的地步.一次我需要回家去取些衣服,请了护士带我回家,愣是在我住的街上绕了半个多小时想不起我住那个房子,后来还是到学校注册处才查到我的住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完全回忆起这段住院前后的事,很多事想起来都是朦朦胧胧的.
我开始觉得很恐怖,死倒是不怕,一了百了,要是哪天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就太可怕了!于是坚决要求停止电疗.医生也没法勉强.
应该就是这段时间,有一个人趁虚而入.我倒是依希记得我们头一次认识.我在走廊尽头的公用电话旁等着打电话回父母家,一个硕大的白人男子也在等打电话.希奇的是他穿了一套白色真丝的中式衣裤,我们就聊了起来.原来他也是病人,但平时学了些太极拳,所以也对中国文化很赶兴趣.我在国内时跟朋友学过一点太极拳,但是到美国后就没练了.在这边的学校里也见识过美国人开的太极班,往好里说根本就是体操加舞蹈,往坏里说那叫群魔乱舞,所以一开始我很不以为然,告诉他你们美国人练的"美式"太极和"美式"中餐一样,加了太多的油和糖,早就变味儿了.他很不服气,就当场来了一段,我当时就住了嘴,感情真是天外有天呵!
对我们早期的交流,我记得的就是这些,后来他告诉我他把他家人带来的好吃的给了我,以及半夜潜入我的病房给我一朵鲜花的事,我都没了印象.
他很快就出了院,临走时给我留了他家的电话,我大概在非常无聊的时候也会给他打电话聊聊.毕竟身边没有一个朋友的日子是可怕的.我虽然知道不应当记恨离我而去的朋友,也理解她们是万不得已才那样做的,但当时的那份孤独,苦闷是言语无法形容的.
我开始有了"逃出疯人院"的想法,出去以后至少还有寻死的可能.要找这样的机会,首先要表现得特别听话,这样才能有出去放风的机会.所谓放风,其实是烟民有出去抽烟的需要,每次15分钟到半个小时.我虽然不抽烟,但也需要下楼沾沾地气,只要表现好,也是会批准的.我一定花了很多时间来骗去医护人员的信任,因为据说我有过两次"越狱"(我自己只记得第二次),头一次出去以后去了医院对过儿的公共汽车站,还没等车来呢就被发现逮了回去.
第二次我学乖了些,先是小心翼翼地重新骗取信任,好在亚洲小姑娘的样子就显得诚实,然后放弃将近一周的放风机会按时回去,让他们放松警惕.到了计划好的那天,在临到放风前10分钟从病房的公用电话打电话叫出租车,下楼以后出租车也就到了,这一次是成功地"胜利大逃亡".
且慢,我还是有失忆的问题.这次倒是找到了家,但是不敢回去,因为知道他们发现我逃跑后第一个会去的就是那里.我原来的计划是找到我停在街上某处的车,然后就可以亡命天涯.可是,我的车呢?我甚至不记得我的车是什么颜色了,总不能沿街没辆车试着开过来呀,准被当小偷给抓起来.
万般无奈之下,想起还有一个人可以打电话求救.你猜对了,就是他.
打完电话, 我就在街边等着, 那种逃犯一样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我知道有时他们会动用警车来抓人的, 每次有警车开过我都有大限临近的感觉, 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看见他走来, 一面左顾右盼, 拉起我的手, 二话没说就走. 我也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 也不敢问. 转过几条小巷, 他敲开一扇门. 我以为这就是他住的地方, 但他介绍我给屋里的人时我才意识到, 这只是他朋友的家. 他毫无隐瞒地告诉他们我是从医院逃出来的, 他觉得医院可能会到他的住处去找我, 所以带我来这里. 我几乎窘得说不出话来.
他问我打算怎么办, 我说我不知道. 他当然也不知道我的车在什么地方. 我出逃的打算算是泡了汤. 后来, 不记得是他说服了我, 还是就替我做出了决定, 送我回医院.
我们回到医院已经是半夜过后了. 护士们看到我都连说谢天谢地, 因为我出去的时候衣衫单薄, 已经6,7个小时了.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把他当成英雄, 反正从那以后他再来医院探视我就已是毫无阻拦了. 而平时医院因为担心出院的病人对医院有依赖感一般禁止病人在出院后半年内回来探视.
这次以后我开始觉得对他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 想来也奇怪, 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却有这么奇怪的信任. 他也开始频繁地探视我.
在这之前, 医生对我简直束手无策, 因为我反应灵敏, 各个方面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就是一味地求死. 我拒绝回国, 尽管学校的开除使我在美国失去了合法的身份, 我更不知道的是什么时候能出去, 出去以后做什么. 学校的开除信上倒是说如果医生证明我已经在治疗中有成效, 并且继续我的治疗, 可以考虑接受我回去, 但是我根本就不愿意想回到学校去,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对待那些朋友和老师. 唯一使我不用担心的是住院治疗的费用, 因为医院的社工已经根据我无收入的现状替我申请了免费医疗.
据后来医生说, 自从他常来探视, 我的心情大有好转, 并且开始和其他病友交流, 人也开朗了许多. 但是在出院以后何去何从的问题上没有任何进展. 与此同时, 医生也开始给我申请转到当地的另一所公立医院去, 据说去那里的都是非常严重的病人, 一般就在那里度此余生. 我当然不想去,次但是由不得我. 所幸的是需要进那所医院的病人非常多, 我在名单上排在十几位. 每周医生都向我们报告名单的新进展, 第8位了, 第5位了, 现在想来, 这也许是医生的策略, 迫使我思考我不愿意去想的问题.
我开始了解他. 他从高中时就得了狂躁型抑郁症, 因此至今没能完成本科学业, 象每一个美国长大的孩子一样, 他狂热地喜欢摇滚, 弹吉它, 从中学就开始组建自己的乐队, 当然, 这些都是过去时了. 他还吸烟, 吸大麻, 但是已经开始戒了. 他的两条手臂上画满了纹身, 有面目狰狞的野兽图腾, 也有变形的太极阴阳八卦. 如果不是我们同时住进同一所医院, 我简直不能想象我们的道路有可能交叉. 我的心里开始矛盾. 我虽然不是 “门当户对” 的忠实信奉者, 但还是觉得两个人要在一起, 基本的生活背景应当相似. 当医生和护士开始意识到我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时, 他们开始暗示这也许是我解决身份最直接的方法. 我的逆反心理开始抬头, 我知道象我这样的情况保持身份很困难, 但是我绝不要因此去决定我的终身大事. 我和一位我很尊重的医生谈到此事, 她很惊讶地说, “难道你不知道他的父亲是当地很有名望的医生吗? 他的家庭教养绝不比任何人差.” 我告诉她我很担心我家人能否接受他的纹身, 因为我觉得在中国, 只有黑社会才这样呢. 她说纹身实在代表不了什么, 关键是他这个人. 也许换一个时间地点, 我自己也能想通这个道理, 但在那时, 我真的特别感激她给我这样的点化.
我开始思考如果我还想有将来,我应该怎么办.
渐渐的, 由于我的表现良好 (这回可是真的), 我不但又有了放风的机会, 甚至可以在周末出去一天. 别的病人都有家人带出去, 或是回家, 我在周末如果不出去会特别郁闷. 你可以想象, 医生会让谁带我出去. 我们甚至找到了我的车 (别问我怎么找到的,我不记得, 反正不是试钥匙试出来的). 有一天, 他说要带我去他家见他父母. 我觉得听难为情的, 也不知道和他算什么关系,以什么身份去见他父母. 我甚至不知道我一年后会在什么地方.
他父母很和善, 但可以感觉象大多数美国中产阶级一样, 他们对美国以外的东西知之甚少. 我曾很敏感地觉得, 他们一定会认为我和他们的儿子交往的目的就是绿卡.无论他们是否曾经这样想过, 我没有感觉出来.
我终于觉得得出院了. 老待在里面也不是个事儿, 而且, 我已经是排名第三了, 如果不赶紧的话, 真给转到那个出不来的地方, 麻烦可就大了.
虽然电疗给我喊了停, 药还是在吃. 我也不知道那药有些什么效果, 只知道有些药的副作用挺难受的. 有一种药, 忘了什么名了, 吃了两天后我发现舌头会自己跳, 而且专捡我说话的时候跳, 本来这英语就不是母语, 再加上跳的这个厉害, 我都快不会说话了. 于是这个药也给停了.
医生开始制定出院计划: 心理医生(管谈话疗法), 精神科医生(管用药), 给学校写证明信… 我也忙着找房子因为原来租的房子到期了,房东发现我的病,拒绝让我继续住在那里. 总算, 让我出了院.
我回到学校, 学校正在放假, 告诉我让我等回音. 两个多星期后, 回音来了, 不接受我回校, 理由是系里说我的成绩不合格. 我当时就傻了, 不能回学校,就意味着我的身份得不到解决, 我该怎么办?
再仔细想, 慢着, 我的成绩怎么啦? 自入校来我还没拿过B以下的成绩呢? 难不成这几个月学校改了章程, 全A生才能留下? 那还剩下几个人那! 不行, 我得找系里理论去!
我去见了系主任, 出乎我 意料, 他张口就告诉我, 不接受我的真实原因是我的病, 他的系里出了这样的事, 他对上面不好交代.
我没有多说, 心里明白这样的解释对我最好不过, 这是明显的歧视. 在医院里待了三个月, 这点法律常识还是有的. 回过头来我去了学校, 约了主管研究生的教务处长.
想必学校的法律顾问不是吃干饭的, 在我见了教务处长的三天后就通知我回校报到.
(可见我们还是要争取自己的权利,要懂法).
后面的故事有些落了俗套, 半年后我们结了婚, 但是因为我的父母无法获得签证, 我 们没有举行婚礼, 只是在CITY HALL 有一个小小的仪式. 对我而言, 婚礼没有任何意义, 我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
别以为我会以“Happy Forever”结束这个故事. 浪漫的生日惊喜最多也只是一年一回. 我们的生活还是有许多摩擦, 毕竟是来自两种不同的文化, 语言, 生活方式, 习惯都有很大不同. 有时我会禁不住想, 如果我嫁了一个中国人, 就没有这些麻烦了, 但是我也许有另外的烦恼, 谁知道呢?
its not easy for u, suffered sickness when u stay abroad alone.
厉经不易,才更知珍惜现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