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是哪一天了,总之是几年前的某一天,在一个与大街相顶的小马路边看到一间小食挡。 说它小,真是小的可怜,只是在两间大房的夹道处,临时搭建的一个小店;借助两边的墙,前后一堵,加个遮风避雨的棚顶,屋里采光全靠临街一面的门窗,窄窄的一个长条,一边放了三张长桌,桌的一边顶到墙,中间很窄的一个走道,勉强可以过一个人;另一面墙上支了一块长长的窄板,比一个碗略宽一些,桌子满位时可以站着吃。
与小屋相连的前脸搭盖了一个更加临时的铁皮棚,进到里面吃饭的人要先经过这个小棚。小棚就是餐馆的操作间,一边是一个大面板,另一边是竖着七八摞高高低低的小笼屉。门楣上立着一块米来长的招牌;“杭州小笼蒸包”。
操作间里是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妇,男的负责制作包子和饺子,女的负责照顾客人,做馄饨,做汤。整个操作都在客人的眼皮底下,馅子新鲜不新鲜,制作过程卫生不卫生,每一样东西,每一个动作,清清白白没有任何造假的可能。
小店两边都是正式的餐馆,看到里边的客人冷冷清清,想必炒菜的材料不会怎么新鲜。这家小店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很是红火。依我的习惯抬脚就进了这家包子铺,鲜香的肉馅味儿,热腾腾的水雾,立时就把胃口吊了起来。里面人很多,勉强等到一个地方,站在紧靠里面的窄板前,要了两笼包子一碗紫菜鸡蛋汤。醋蒜辣子,酱油白糖都是自取自用,汤勺筷子都是一次性的,不见得真干净,心里还是很受落的。
一屉里面八个小包子,比核桃略大些,白白胖胖很是喜人。夹一个咬一小口,一股白气冒了出来,如此冲鼻的好气味很久没有闻到了。包子里一个淡棕色的小丸子,浸泡在浓浓的酱汁里,美,那叫一个美!
吃完包子,起身去结账,两屉包子一碗蛋花汤才九块钱,真是超值的享受。由不得向正在忙碌的夫妇看去。男的个子不高,背却有些微驼,一个白白的围裙,两只同样白白的套袖,手显得有些粗大,才四十几岁的人,手背上却布满道道老筋,看样子是从小干重活的人。指甲剪得秃秃的,显得很卫生,心里立时觉着很爽。从小养成的习惯,看不得一点儿长指甲,不管男女只要是留着指甲,哪怕只是一个小指,无论修剪的多整齐,总觉着这个人很脏,生活方式也注定不健康。
案板上的面团,不锈钢盆里的肉馅,汇合在粗厚的手中,旋即变成一摸一样的小包子,飞快地落在竹屉上,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精准,每一个成品都透露着洋溢,看得出包子师傅在享受着自己的劳动。要是包子师傅会吹口哨就好了,随着包子师傅有节奏的动作,空气中似乎飘动起串串音符,劳动中的幸福在这里得到了诠释。
等着女主人停下来付账,却一直没有机会。没想到面相有些木纳的包子师傅却有一位这样亮丽的贤内助,三十大几的人了,看人的眼神还带着一种少女似的羞涩,脸蛋儿红红的,眉毛头发黑得放光,透出来的全是健康;两只眼睛又大又亮,和你对视一眼,幽深得好似见不到底的秋潭。
包子师傅见我拿着钱站在门边半天,知道是第一次光顾。就冲下面努努嘴儿,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说;“钱放盒子里,钱你自己找”。我顺着包子师傅的眼神一看,门边有一个矮凳,上面是一个纸盒箱,大大小小的钞票有多半箱。原来餐馆的来客都是自己丢钱到纸箱内,夫妇两个开门营业后,就不再动手碰钱,免得污染进口的食品。看样子夫妇倆是深谙京城人的臭毛病。
钱与食品要严格分开,流通的货币携带着各种传染病菌,是最大的污染源,京城卫生部门多年来一直是这样强调宣传的,已经形成了固定的观念。很多来京城经营食品的小贩,不知道京城人这个习惯,做得十分精美的吃食,不加任何遮盖,暴露在空气中,又自己卖自己收钱,大多数京城人看到这种架势,再好吃的东西也不会停下来看看。让小贩心里直骂京城的人太抠门儿,这么好吃的东西,卖这么便宜,还舍不得掏钱。
把钱丢到纸箱内,起身正要走,迎面急匆匆进来两个人,我向侧面一躲闪,只听“嗵”的一声响,身上背的电脑包撞翻了后面蒸锅上的小笼包,操作间内立时朦胧一片,满地都是包子笼屉,高高的屉笼齐刷刷地倒了一层。正在小屋照顾客人的女人,几步来到蒸锅前,找到笼屉盖,手脚麻利地将一个个冒热气的屉笼盖好。又迅速地找了一个空盆将满地的包子捡拾起来,再把空屉笼一个个摞起来,转身拿到了外面。我这里说的慢,女人的速度是神奇的,变魔术一样把一团混乱理清了。
包子师傅轻快的节奏有些迟钝了,脸上挂着愁容。女人对我说了声“对不起”,满脸歉意地又去忙活了。夫妇俩一点责怪我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包子师傅脸上有些心疼。夫妇两个人的默契让我不知所以,说什么抱歉的话也没有意义。我掏出一张大票放在纸箱内,十几屉包子,这个钱应该差不多了。
走到大街上,刚才的一幕还在脑子里回放,夫妇俩真是难得的好人,这么辛苦,被人糟蹋了东西,居然一句争辩的话都不说。一个人正在胡思乱想,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后面传过来。回头一看,是包子铺的女人,两只白白的袖套,红润的脸显得更红了,略微肿胀的手也是红红的,冒着热气,手上攥着一张纸币,是我刚才丢到纸箱里的那张纸币。
多余的话不用说了,我默默地接过那张纸币。对懂得尊严的人,我只有敬重。
新年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