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店老二” （六）

“每当我想起在店里的那些往事，我总想起勃拉姆斯的这个曲子的第一乐章。那种苦难和痛苦的煎熬，无望中又伴随着对未来的渴望，探索和憧憬，一次又一次的决心和挺身而起，那惊心动魄的和命运的殊死搏斗，那是非常难忘的一段日子．”

他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我轻轻地问道，那么，后来怎么样了呢？你开始不是很满足吗？

“我是感到非常的幸运和幸福找到了她，并能和她在一起。但你知道，你对任何得到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得到的越多，你付出的代价越大。我那时像得到了天大的福气，而付出的代价你可以想象吗？”

“虽然那时我知道我不应该对她有非份之想，但这并不代表我心里没有那个愿望。有时在言语中难免就有情不自禁的流露，她那时听了我的那些话总是默不做声，没有反应，但我直觉上感觉到她对我的表示似乎并不反感，因为每次在我表白以后，她对其他伙计们说话时语调就显得更快乐了一些，态度也更柔和了一些。”

“我那时的心情大多数的情况下其实非常难过。 最让人烦恼的是碰到一些无理霸道的客人，欺负她孤身一人，对她说话蛮横不讲理，而我们这些做伙计的，不仅不能把他们教训一顿，还得给他们赔笑脸。特别是邻街的一个恶少，每天吃饱了饭没事在街上闲逛滋事，每次逛到店里来，总是恶言恶语，还拍桌子摔板凳，大家都敢怒不敢言。有一次我实在憋不住那口气，在一个晚上换上一件破衣服，在一个街角乘没人时从背后狠狠砸了他一砖头，砸得那家伙惨叫一声，抱头就跑。听说他跑到家一个月没下床，街坊邻居们听了都叫好。”

“心情最坏的时候我甚至对她也有气。我心中其实还把她当小师妹看待，所以有时我就听不惯她和别人以老板的口气说话 （她倒是从来不对我用那种口气），其实这也不是她的错，她本来就是老板嘛。有一次她似乎为一桩买卖懊恼，在隔壁向人发劳骚，我那天心情也特不好，就特听不惯她说话的口气，好像在显摆她口袋里还有俩钱儿似的。（那时候还没有支票）我把门啪的一声关得山响，以表示我的抗议。她奇怪地从隔壁探进头来，看到大家都低着头不做声，她也就没问什么。好在从此我再也没听到她用那种口气讲话了。她恐怕一直没弄清楚谁摔的门，说不定你替我顶了缸也未可知。”

“最可怕的是那些媒婆来的时候，我知道她迟早是要嫁人的，而我也知道我没有资格和能力娶她。但我却不敢想象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嫁给别人的那一天的到来。而每次媒婆来的时候却把这个可怕的景象鲜明地摆在我眼前，这时我全身的血液会变得冰冷，就像凝固住了一般。每次我都要拼出最大的能力克制住自己想抄起门后面的一根棍子把那个油头粉面，穿得花里胡哨，说话拿捏着腔调的婆娘打出门去的冲动。”

“这种无尽头的对未来的恐惧，焦虑和苦恼的煎熬似乎超出了我精神所能承受的极限，使我感觉到无法再在那里待下去。我需要下决心离开那里，但想着要离开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她，看着她一个人无助的样子，就感到心如刀铰。几次下了决心，几次最终没能忍心走。”

“终于到后来，关店已经成了没有选择的选择。那天晚上我坐在店外冰冷的台阶上，想着我下步该怎么办。”

“我当时其实还有另一个选择，这个说来话长。我们家过去是很有名的大户人家。有一年不幸被盗贼暗算，使我们几乎失去了全部财产，更不凑巧的是接下来又连续几年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大灾荒年，使得家里人逃的逃，散的散，一个大家从此败落了。有一件事不大为人所知的是我们家有一件祖传的宝物。我是家里的长子，这个物件最终传到了我手里，可惜的是由于传的年代久了，没有人知道那有什么用处。那是薄薄的一本书，上面写着蝌蚪样子的奇形怪状的文字。没有人看得懂。在流浪的时候闲得无聊，我就翻看它来打发时光，没料到就这么翻来覆去看得多了，有一天脑子里电光石火地一闪，竟让我从中看出点门道出来。”

“原来那本书上记载了一个秘密，在某地的深山里有着一个无比巨大的宝藏，书里指引了寻找和开采宝藏的方法。但是，要做到这些需要漫长的时间，也许是半生的精力和大量的人力和物力，那不是我一个流浪汉所能做到的。去找有钱人合伙也不会有人相信我。我想了两天觉得没办法，也就把这件事扔在脑后。”

“在那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个宝藏，其实我有一条路可走，但那是一条我最不愿走的路。我可以去找我们家的一家亲戚，他们家可以说是富甲一方，我们家刚败落时，我母亲时常差我去他家借粮。但去了两次，我受尽了他们的白眼和冷言冷语，我那时年记还小，但性格极其倔强，我当时发誓，从此饿死也不去求他们。”

“但到现在，他们家成了我唯一可以走的一条路。只有他们家可能相信我。因为只有他家知道我们有这个传家宝，而现在这个东西应该在我手里。为我自己，我绝对不会去找他们，但为了她呢？”

“我可以去找他们谈判，告诉他们我从书中知道的所有的秘密，让他们去开发那个宝藏，以此我能换到我和她一生的平安生活吗？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去争取，我并不在乎什么宝藏，只要我能不让她离开我的身边！但我直觉上感觉到这个努力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我不亲自带领人来做这件事，他们家未必相信我。”

“想到这里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知道即使我为了她去忍受那份屈辱，我此生也几乎没有得到她的希望。那个事业要花费漫长的时间，那是要去豺狼虎豹成群出没的地方，要走没有人走过的路，需要劈荆斩棘，风餐露宿，壮实的男人恐怕都受不了，我根本没有可能带她去。因为那个事业需要多长时间也无法估计，也许永远也回不来，所以我也绝不会要她等我。这难道就是我要选择的路吗？”

“我坐在那里想了很久很久，深夜的露水使我全身变得冰凉，但我感到我的心却比我坐的冰冷湿漉的青石阶更凉 。。。”

“最后我想，我已经没有其他任何路好走了。如果我不走这条路，我们没有任何希望，当时兵荒马乱，饿殍遍野，我带上她出走没有任何地方好去。如果我走这条路，也许将来有一线希望。。。即使没有，那么下一生呢？”

“想起下一生，下一生我如何找到她呢？即使找到，我认得她，她认得我吗？唉， 我这个小师妹，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前世的缘分，我们学艺时，宿命这功课她根本没学懂，这门课的根基是算经术数，你要知道，世上万物的运转和命运其根本归结于数，气数，气数，气最终决定于数，而她那时年纪小而且贪玩，不喜欢算经这门课，说想起那些数字和算法就头疼，结果功课让她学了个一蹋糊涂，为此师傅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我这个大师兄也替她挨了不少训。其实那些功课我也远远没有学全，我只会知道一些前世的事情而无法知晓未来，要做到知晓未来必须先要得道成仙，因为那些算法的复杂性是远远超出人的头脑的能力的。”

“我给她写了一封信，信上我给她说了我们前世的缘分，并告诉她一个简单的法门，用这个方法，虽然来世你还不能知你的前世，但长到一定年纪可以记起前世的一些特别需要记住的事情，那是我想了好多年专门为她想的办法。我给她订了一句暗语，如果我不能回来，来世我们可以以此相认。”

“我把那封信压在那块玉下面，就踏上了路途，开始我那宏大的事业。”

这时他转过头来问我，“你想知道我们后来那艰苦卓绝，轰轰烈烈的事业的场面和过程吗？这是另一个长长的故事了。不过，我似乎不用讲，你听一听第三乐章吧，那里有比我的文字更形象更详尽的描写，而这个乐章也应该是最容易理解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