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几周前从中国旅行回来，在行李里装了几大袋家乡的传统食品，有蜜饯、云片糕、麻酥糖，还有一种叫“长鼻王”的新产品，酥、脆、奶香。太太是个热心人，第二天上班就搬了不少去公司，慰劳那些永远饥肠辘辘的年轻同事。结果大为扫兴。这些包装精美的食品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一天下来几乎没人去碰。要知道那些洋人小伙子个个像饿狼，平时太太吃剩的半个面包都会拿去当午餐，怎么突然间斯文起来？追问原因才知道，他们不相信中国食品。“Who knows what is inside.”（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他们说。听到此，我脸上微微发烫。

呜呼！到了这一刻，才体会少数人造假的恶果之可怕。只不过部分中国的不良商人造了数样伪劣产品，就让相隔万里、语言不通的人，不约而同地怀疑中国食品的信用度，把不同厂家、不同品牌的中国食品统统一棍子打死。惨烈！

在大学学哲学的时候，就知道“真善美”同“假恶丑”的对立，可是从来没有把这种对立和现实挂过钩，也没考虑过，为什么“假”被放在万恶之首，而“真”被放在万善之首。

无独有偶。读3月13日《大华商报》，加拿大移民部一纸判决书棒打鸳鸯，让一对真正的夫妻不得团聚，这也算是一幕人间悲剧。那些造假文件欺骗移民官的人士，只是逞一时之快，而被做假拖累的那对恩爱夫妻，则可能要受终生之痛。即使是那些靠着假文件、假文凭移民成功的人士，同样受自己做假的拖累。他们的语言不够用，专业不及格，移到这块靠真本事吃饭的土地上，进退失据，左右为难。他们也许都不曾意识到，在他们的身后，成千上万真正适合移民的人士，却错失移民的机会。

自古以来，“假”就不怎么样被中国传统文化所痛恨，也无人形容“假”为万恶之最。从《孙子兵法》开始或更早，作假这种在战争中对付敌人的谋略，就演变成人生成功的法宝。当前朝作假者被史家揭穿之后，后人钦羡者多于鄙弃。曾为中国第二号人物的林彪，有一句名言“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本来是揭发出来作批判用的，并未看到多少人痛恨，反而在心里赞同：“就是”。至于那位第一号人物的造假，请读者自己去翻翻史学家谢幼田所著《中共壮大之谜》，就略知一二。相信个别读者读到此，对于我的恨假，心中还是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小题大作。”

可是要知道，历史在演进，人类在成熟，一个文明、现代社会的形成，靠的仅仅是一条准则：“诚信”，别无他哉。只要一天“造假”还被人津津乐道，“诚信”就决无立锥之地，不论经济发展速度有多快，总体社会也决无进步的可能，结果一定是回到初始。

下此断言并非毫无根据。现代社会一定是科技商业发达的社会，信息交换是以对等、真实为原则。只要有一方或少数人破坏规则，游戏就无法进行下去，最后不得不以战争解决争端。现代社会一定是法制社会，法律严惩作伪证行为。如果诉讼的一方被证明有一处作假，不仅其它真实的证据会被否认，而且官司必输无疑。现代社会一定是资讯畅流的社会，社会成员受教育的水平普遍较高，造假相对于由最高层控制信息的封建专制社会，已经不合时宜。现代社会一定是民主的社会，每一个个人都有被法律保护的、知道真相的权力，作假者必定玩火自焚。我不相信，没有上述要素的社会，能够被称为现代社会。如果硬要自称，也必定是假的。

如果有人硬要沉湎于作假，为一点小技的得手而沾沾自喜，我也没有办法，只是他自己选择了让自己永远受折磨。哪怕钱包再鼓，权力再大，他一生将永远也看不到一双清澈透明的信赖的眼睛——他愧对这样的眼睛；他一生将永远解脱不了恐惧而夜半惊梦，要么担心自己的谎言被揭穿，要么担心陷进别人的骗局。

判别是非有无数标准：爱国或卖国，正义或非正义……可是对我来说只有一个：“真”还是“假”。人不怕做错事甚至做坏事，只要展现真相，就有纠正和被纠正的机会。以假相欺骗别人误导别人玩弄别人，就失去任何改正和获得原谅的机会了。这就是“假”作为万恶之首的实际含义。

说真话吧，尤其是对自己的孩子。

　

2004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