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给孩子们安排夏令营的时候，没有想到孩子已经长大，已经可以自己乘公共汽车，已经可以自己在家里待一整天或者在图书馆里待半天，所以给儿子报这个星期的夏令营的时候，就报了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的。都是在同一个地方踢足球。

踢足球是他自己要求的，因为那时候我鼓励他去游泳，他说自己更喜欢踢球。他踢球的经历，也就局限在学校的afterschool，而且还是几年前的事儿了。他说自己喜欢当守门员。给他报名的时候，看到上午是普通练习，下午是守门员专业练习，觉得正合适。中午不用去接，一个整天就打发过去了，很合我的心意。

这个星期一去报到的时候，我询问了一下，他是否可以自己乘汽车回家，教练居然说，你在他名字旁写上Bus OK就行了。我一下子觉得特解放，孩子也觉得很开心，可以自己回家。

因为那天早上没有思想准备，以为下午还得去接他，也没给他配备通讯设备，到了中午，我坐立不安，觉得还是要回家拿个电话给他送去。送去的时候，下午的课已经开始了，他没看见我，我悄悄把电话放进他的包里就走了。

晚上他说自己很累，腿疼，第二天去不了了。我安抚他一下，让他休息，说不定第二天早上就恢复了。可是第二天早上还是没恢复，可怜巴巴地跟我讲条件。我心软，妥协说，要不咱只去半天，你看是上半天还是下半天。他说上半天好，下半天的教练让他们跑步，太累。我问跑多远？他茫然无知。

一早上我们边吃早饭，边聊天儿。我不惜使用挑拨离间计，问他：你长大了想像姥爷那样fit还是想像爸爸那样fat? 他嘿嘿一笑，说：想像姥爷那样。我漫不经心地说：姥爷上中学的时候，一直坚持跑步，所以才那么fit。（我也知道有一半是谎话，我奶奶一辈子不跑步，也那么fit，可惜那是隐性基因，这些以后再告诉你）。总算把他送到了球场，我提心吊胆离开，不知道儿子如何捱过这一天。

下午训练完，跟他打电话，他居然说比前一天强多了，没有那么累。我毫无经验地盲目乐观起来，觉得他过了一道坎儿，险处不须看。谁知，那天晚上，临睡前我吩咐他去洗澡，他脸刷的一下子垮下来，一晚上再没提起来。先是不肯洗，接着是在浴室里哭，莫大的委屈。他不理我，我心情也不好，索性跟他一起，9点多就睡了。

俩人都睡足了，他倒是活跃起来。一大早，就拿出地图，找到合适的汽车线路，准备踢完球坐车去图书馆。后来证明，这一天，他盲目乐观了。下班后从图书馆接他出来的时候，他很沉重地告诉我，两条腿都疼了，前两天左腿还行，现在左腿也不灵了。

他说，这一天他首次发现，自己是踢不了足球的，因为踢不远，没有攻击力。还是只能当守门员。我记忆中守门员也得一脚开球大半场。问他，那你自己觉得加入不了学校的球队了？春天我曾经带他参加过新学校的球队试踢活动，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比同学差得远，但当时他没有一点儿自卑，感觉很好。这会儿，他回答：I never did. 听罢，突然觉得好像还是我自作多情送他去试踢了。

幸好，这天晚上妹妹在家，跟他玩儿了一些游戏。家里没有出现我们俩之间的紧张空气。

今天早上，妹妹早早就走了。剩下我安抚他去踢球。他又开始阴沉着脸，腿疼挂在眼神儿里。我忐忑不安地提出带他去街头吃早点，他有点儿高兴。可是走起路来还是一步一蹭的。吃完早点，我们错过了公车，我提出开车送他去，他气若游丝地点头。那画面如同我硬把重伤员送回了战场一般悲壮。我一边不忍心，一边想找话鼓励他，姥爷已经用过了，其他家庭成员能派上用场的也就是妹妹了。要不，给妹妹打个电话吧。拨了他爹的电话，客气地问：你们走到哪儿了？他爹没好气地说：正在路上堵着呢，别管我们了，我们没事儿。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我只好帮儿子提着包陪他去球场。报道处的小伙子也看出儿子一脸的多云，问候完他，转脸同情地对我微笑。我终于没能坚持到底，没看到他的教练，没有向教练反应他腿疼的问题，就把他自己留在了球场。离开球场的时候，好多生龙活虎的孩子都到了，大大小小，快乐地彼此打招呼。

据说，没有太多的孩子踢整天，上午踢球的孩子很多，下午就很少了。我一路想，都是因为我不自量力又工作又养孩子还要上子女坛追求进步（呵呵），弄得儿子受这么大的委屈。以他的情况，踢半天就足够了。若是明年夏天还来，就给他报半天。可是这次这么大的折磨，说不定把感情伤了，他再也不愿意来了。

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孩子，七上八下地在心里检讨完自己，还不过瘾，又给他爹打了一个电话，痛批自己的过失。他爹听罢，说：儿子也得承担一些困难，每个人都要承担一部分。听了这话，我就有点儿撑不住。他爹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但是这话，是婆婆第一次来美国的时候，不适应美国生活，我帮助婆婆时发明并使用的。现在家里人活学活用，举一反三，让我有点儿张口结舌的感觉。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我在电话这端说：我对不起儿子。电话那端瞬雷不及掩耳之势回来一句话：你的人生最大的成就是生了他们，而不是把他们培养成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