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此夜须沉醉
刚回到北京,范然又被派往上海培训。正是寒假,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我赌咒发誓说没事儿,他仍然满脸愁云。
“三皮,要不你和我一起去上海吧,就当玩一趟,还可以见你那几个大学中学同学。”
“不去,没那闲钱。”
“是不是你姐跟你说那么句话,你就跟我较上真儿了?”
“哥哥,我求你了,赶紧走吧!再不走,该误航班了。你要还不放心,我去小葳那儿住,总成了吧?”
他脸上神色顿时阴晴不定。
“行行行,我哪儿都不去,就呆在家里,谁都不见,这样好了吧?”
我把他推出门的时候,还听见他一个劲儿嘱咐:“别忘了给我打电话。喝完牛奶记得放回冰箱,果冻和薯片不能当饭吃,水果要经常买……”
“你什么时候变唐僧了?”门板勉为其难地隔绝了他的叮咛,我靠在门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学校的图书馆关了,而我急切地想要觅得任何一本关于缅甸的书,周六,我去了附近的风入松书店。汪曾祺先生题的“风入松书店”五个大字,令我不自觉肃穆了自己的神色。茶座里散落地坐着几个人,各自品茶读书。
我不想在这里赘述关于军人执政,关于血腥屠杀,关于民族独立。我只是清晰地记得那个早春的午后,我坐在风入松书店里,冷汗涔涔。每看到一个“克钦族”(Kachin)的字眼,就象有人用针扎我的眼球,我在血色的刺痛中,几近失明。
我抱着两本书从书店出来的时候,仿佛刚从噩梦中醒来,须得反反复复地打量街道的店铺、熙来攘往的人流、拼出神秘图案的门与窗,以此来肯定这个城市的真实存在。
什么时候起我与他的生命这样地发生关联?甚至如此重视他从母体带来的基因,几乎以那个民族的苦难为自己的苦难。我们都想在贫瘠的命运里拼命寻找归属,有了这个归属,你的根才能长进命运的土壤并从中汲取养分。因为另一个国度的一个陌生民族而生出的痛,我却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爱,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我象是跋山涉水又穿越一座迷宫,隐约可见出口处繁花似锦的森林。
就在这时候,我的传呼机响了。
成府路,雕刻时光,等你。葳。
有多久没见小葳了?上天一直钟爱试探的游戏不是吗?
电池又没电了,我把呼机关掉放进包里,向雕刻时光走去。雕刻时光隐在一条小小的巷子里,不起眼的门廊,几级台阶,未粉饰的木门,黄色的灯光,绿色的招牌。我到那儿的时候,小葳已经在等我,她一件红色的军装式样的外套格外显眼。小葳点了芝士蛋糕、薰衣草饼干、一杯拿铁、一杯摩卡,她喜欢在咖啡里加很多很多蜂蜜。
“小葳,你们俩分开了没?”
她笑笑,“我们各取所需,三儿你不必太认真。”
“不认真?不认真,那元旦的时候你哭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他扔下你去陪他老婆?”
小葳皱了皱眉,“你过虑了,不是因为这个。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和范然怎么样了,回家过年还好吗?”
我给她细细讲了范然与劭离舅舅见面的故事以及姐姐的婚礼,然后,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小葳,他实心实意待我,我……”
小葳脸都白了,打断我道:“看你,想哪儿去了?这些话不用告诉我,告诉他就行了。我约你出来只想轻轻松松聊聊天,喝点儿东西,看场电影。今天雕刻时光演的是《维罗尼卡的双重生活》,你不是一直很想看这部电影吗?”
电影在一片星空的长镜头中开始,在树的近景中结束,两个叫维罗尼卡的女子,她们是彼此的两生花,在生活中不断重复着对方的命运,那些惊鸿一瞥的时光碎片仿佛照镜子一般栩栩如生。会有一个和你灵魂一模一样的人存在吗?你们在日常的琐碎中有条不紊地行走,偶尔和另一个自我邂逅,这是命运的慈悲;倘若缺失,那也不是命运的忽略,只是教你认识生命孤单的本来面目。
出了雕刻时光,小葳拉我去喝酒。
那天晚上她喝多了,我叫了出租车送她回家。她靠着我,断断续续地说:“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会怎么样?”出租车司机像是听见了,从后视镜里瞥我们一眼,带着鄙夷和厌恶。我侧头看着小葳,她满脸是泪。
小葳那种并不出声的眼泪让我很是担心,我无法撇下她一人在家。我替她换洗更衣时,她的脸突然贴了上来,嘴唇擦过我的唇角,我的心脏骤然停跳,就像幼时昏厥前的征兆。我颤巍巍叫了声“小葳”,她开始用舌头舔我的唇瓣,柔软地勾画出整个轮廓。我如同雷击一般,木然僵立。酒精的味道苦涩浓烈,她的泪水蹭到了我的脸上。然后她的舌头画着圈舔上我的锁骨,我体内欲望的弦顿时绷紧到极限,连脚趾都在抽搐,在它断裂的瞬间,我尖利地喊出一声“不!”,双手将她推开。
小葳赤裸着身体站在我面前,长发遮住了她坚实丰满的胸脯,腰臀曲线完美,神秘园象盛开的鸢尾花。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一个浑身妖魔之气却不自知对我充满致命吸引力的女人!可是,我知道,我终究跨不过性别这条线。我转身出浴室之前,看见小葳,落下绝望的泪。
我进了客房,将门锁上,精疲力尽。爱情?终究需要肉体的交流?精神之爱,到最后,只是隔靴搔痒?几个小时前,我还沉浸在两个维罗尼卡营造的双重灵魂影像里;现在却在忍受情欲的折磨。是不是灵魂与肉体的格斗,处于下风的总是灵魂?而身体构造的差异决定了女性必须由男性来填满,任何的替代必将带来更大的空虚?这也是我选择范然的原因?我对小葳犯下勾引与纵容的罪,又残忍地扔下她去与别人相亲,并且以自我的软弱和世俗的约束为藉口。可我现在能给她的除了忏悔,还有什么?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我蓬头垢面走出卧室,揉揉眼睛,看见小葳笑吟吟坐在餐桌旁,摆了一桌子菜。她让我快去洗漱,声音和从前一样,好象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待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餐桌边多了一个人,陶冶。
陶冶一直在找话题,气氛倒不至于冷场,但我仍是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那顿饭,之后他们俩送我回家。
我刚一开门就吓了一跳,范然坐在卧室门口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右膝弯着,左腿伸直,垂着头。
“你怎么回来了?”
他抬眼望着我,“你去哪儿了?我呼你,你不回电话,家里电话又没人接。我一大清早坐飞机赶回来,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我忘了换呼机电池了。小葳昨晚喝太多,我留在她家里照顾她。”
“小葳,小葳,你就知道小葳。”他猛地站起来,狠狠将我抵在墙上。我吃痛,惊呼一声,手中抱着的书跌落在地,范然却不管不顾地开始掠夺。他头一次这样暴虐地对待我,他的嘴唇仿佛要吸尽我肺里的空气,他的双手更是带了要揉碎我的力量,我拼命挣扎却挣不脱他的怀抱。男女体力的差异,我早有体会。直到他发觉我脸上的眼泪,才停了下来。
“三皮,对不起!对不起!找不到你,我都快疯了。我一脑子想着的都是坏事情,你被抢劫了,你被车撞了,一时一刻不得安生。”
我暗自叹气,双手捧起他疲惫而焦躁的脸,“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他开始细细密密地吻我。我们太了解彼此身体的每一平方毫米,我们也太懂得如何取悦对方,我们也太知道什么样的节奏与韵律会引发彼此山呼海啸的欲望,我们又都太想用自己的身体去安抚和讨好对方。午后的阳光洒在屋里,泛起象牛奶一样柔和的白。我们在那光与影中,水乳交融。当我的身体里有他的生命的时候,还有什么比这更圆满?
他次日一大早,又飞赴上海,带走了我买的一本书《缅甸联邦简史》。等到他结束培训回来时,我已经开学。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手机,在他同意不随便给我打电话之后,我终于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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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提及的雕刻时光是最初的老店,当时成府路还没有拆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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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真对。
“爱情?终究需要肉体的交流?精神之爱,到最后,只是隔靴搔痒?”
--大概是这样的吧。
you are mostly right; Arabidopsis (not arabdopsis) is a model plant in biology. So many people use Arabidopsis so I can only use arabdopsis :(
细嚼慢咽不错,我总是特别期待餐后甜点,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