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冬天,高灵在家里不怎么讲话。
也不是一句不讲,你问她时,也答。只是不再主动讲话。高灵的老公郭明亮以前话就少,他的话少跟高灵的不讲话是两回事;不讲话是有话不愿意讲,说明她不想搭理你,是无声的对抗。有时候,原本郭明亮跟父母在家正有说有笑的,高灵放学回来后故意把脸拉得长长的,拿放东西的手没轻没重的,气场顿时就变了,变得沉重和压抑。看到他们高兴不起来,高灵心里倒是挺畅快的,只是脸依旧拉得很长,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圣诞节放假期间,大家虽然都窝在家里,上网的上网,看书的看书,家里却象闹鬼一样,一点生机也没有。吃饭时候,也只听到郭婶一个人吸溜吸溜地喝汤声。
不仅如此,高灵就连做爱的时候,也板着脸,检查完避孕套,大腿岔开闭上眼睛,随郭明亮去折腾。自己竟然一声不吭。有时郭明亮为了增加气氛,就独自哼哼唧唧的,高灵会突然睁开双眼,冷漠地审视着郭明亮。这种目光看得郭明亮很不好意思。郭明亮顿觉无趣;不是做爱无趣,而是生活无趣。生活倒底出了什么问题?郭明亮一边紧张地忙碌,一边忧虑地思考。郭明亮快成思想者了,骑在马上的思想者。
一个平时话多的人,真的让她闭嘴,她会疯掉的。高灵并没有疯掉,因为高灵虽然在家不讲话,憋了一肚子话到外面讲话。高灵除了选修幼儿教育的专业课程,还上成人英语的高中课程。这种成人英语课程是当地政府针对新移民补习语言的,所以大部分都是中国人。班上同学中有个叫吴文涛的就跟高灵很能谈得来。两人在一起总能找到共同话题,有说不完的话。高兴时,相互谈些有趣的事,高灵把在家跟婆婆斗智斗勇的事情讲给刘涛听。吴文涛也把在餐馆打工时候跟一帮广东人斗智斗勇的事讲给高灵听。郁闷时,还会把相互心中的不快吐出来的,比如说高灵也把自己在家受婆婆的气讲给吴文涛听。吴文涛就把来到加拿大就给老婆逼着去打工,不打工老婆就在家吵闹的事情讲给高灵听。一个讲,另外一个认真倾听,还会安慰一下对方。吴文涛讲完还会问:我是不是婆婆妈妈的象祥林嫂?高灵说,不是祥林嫂,是祥林哥,我才是祥林嫂。说完,两人都笑了,各自心中的郁闷也就散了。不同之处在于,吴文涛在高灵面前骂老婆,是一种发泄怨气的方式,骂完就完了,怨气消了就得赶紧回家。而高灵在吴文涛面前骂婆婆越骂越生气,骂完,那个家却不想回去。
话说多了,两人之间也就没有了距离。吴文涛的目光就变得潦草了,有时会在高灵的身上扫来扫去,盯着高灵的胸部看。
高灵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就问:我是不是很胖啊?的确,高灵来到加拿大以后,又胖了一点。却显得更加的白净跟丰满。当然,跟本地的西人比起来,这不算胖。
吴文涛笑呵呵地说,女人胖好。俗话说,女人一身肉,男人一身毛,这些都是性感的标志。
高灵问,你是不是一身毛啊?
吴文涛神神秘秘小声地伏在高灵的耳边说,想看啊?哪天咱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脱光了给你看。
高灵打一下吴文涛肩膀,谁稀罕看你啊?
两人都熟到这种份上了,上不上床也就是时间问题。高灵一高兴,就把那次给婆婆打了一个耳光,自己暗下毒咒要给老公戴顶绿帽子,最好能怀上别人的孩子的事情讲给吴文涛听。吴文涛听完吓了一跳。他再次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平时笑嘻嘻,看起来是那种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女人。没想到毒起来会这么阴损。如果自己那天得罪她了,还不知道会对自己下什么狠招呢?原本想借高灵丰满之躯打打牙祭偷个嘴什么的,这下再也不敢了,也就是通常大家说的:有贼心没贼胆。也就不愿意再对高灵掏心窝了。
高灵也觉得自从跟吴文涛说过那事后,吴文涛跟自己讲话就不象以前了,开始支支吾吾哼哼哈哈应付自己了。高灵自觉多嘴吓着了吴文涛,没想到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吴文涛,胆子挺小的,让人失望。对吴文涛失望,也是对北美男人的失望。那天在家里的车库里,抬头看见挂满了婆婆灌制的大大小小的各式各样的腊肠,象一条条崛起的雄性生殖器,这时突然想起吴文涛这件事情,于是,高灵用指头弹了一下腊肠,感叹一声:男人都去哪儿了?
临近春节,婆婆买了些年货,要办了一桌像样的团圆饭。头一天晚上郭明亮郑重地对高灵说,我爸爸妈妈过完小年就回中国了,这段时间,希望你对他们的态度好些。毕竟是我的父母。高灵说,我对他们怎么不好了?不是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了?郭明亮说,讲话时的表情、眼神、语气等,对人尊敬不尊敬,别人能感觉得到的。高灵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尽量做到。
高灵到学校以后,想问问吴文涛,是不是应该在最后这段时间服软算了。没想到吴文涛却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差点没把高灵给呛着。最可气的是,放学时,吴文涛的老婆带着孩子来接吴文涛一起去吃年夜饭。一家人卿卿我我恩爱的样子,哪里象吴文涛平时说的那样关系紧张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所以高灵回到家里心情是真的不好,讲好了给郭明亮父母一个好脸色,自己却没能做到。这年夜饭吃得是相当的沉重。整个晚宴期间,就郭明亮一个人在笑,在说新年祝词,在给每一个人敬酒,夹菜。他竟然喝醉了。
年夜饭结束,摇摇摆摆的郭明亮不忘帮他妈收拾桌子,还抱歉地对他妈说,妈,我,我跟她说过了。她,她没有做到。
郭婶看上去有些气馁,小声地说,这丫头是犟到骨子里了。就像一头倔驴。我看你是收拾不了她。
我,我这就收拾她。郭明亮摇摇摆摆地回到卧室。高灵正在洗澡,于是郭明亮躺在床上等,不一会儿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