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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泊隽永的小说:文字极其优美,让人感动---色已成空

(2007-07-31 20:47:45) 下一个
每每在此享受一些好文,今天也来贴一篇在连城上读到的好小说.

Chapter 1 绿杨影里惊初见

初三开学那一天,恰好是林之若十四岁的生日。
林之若缓缓走进校门。九月的骄阳,仍然毒热。她却穿了一件长袖的棉衬衫,外面又罩了一件薄外套。出门的时候,妈妈一再让她换一件短袖衫,却被她沉默而固执的拒绝了。妈妈无可奈何,叹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古怪!”
林之若微微苦笑,为着那个说不出口的理由。
十四岁,是一个多么尴尬的年龄。一个暑假过去,胸脯就微微的鼓了起来,硬硬的似乎肿块,一碰就酸痛。为了掩盖身体的这份异样,整个夏天,她都把自己裹在厚棉布衬衣里,躲在家里,反复读着爸爸书架上的陈列品,尽管那些都是让人望而却步的砖头一样的哲学和历史著作。
第一天开学,一切都乱糟糟的。学校的传统,每一级开学,都要把原来的班级打散重分,然后由老师们拈阄选择,以求公平。新的班级配置在开学的时候,用大红纸贴在教务处门口。林之若挤得满头大汗,终于在四班的红榜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顺便瞄了一眼教师配置,记住了班主任的名字,便径直来到四班的教室。
大部分同学已经到了,原本熟悉的在说笑打闹,不认识的在彼此介绍。林之若刚找个空位坐下,就有人扯她的衣角。转过头来,见是原来同班的唐馨,被熟识的朋友唤作“唐心儿”的,喜笑颜开的说:“我知道和你分一个班,特意给你占了个座。――你怎么才来,都等了你半天了。”
林之若笑了笑,起身换到唐馨的身边,刚说了个我字,唐馨就凑到她耳边,打断她道:“你知道不?今年我惨了。我老妈好不好居然抽到咱们班,幸亏没当班主任,不然我这个紧箍咒是戴定了。”
唐馨的母亲是本校的语文老师,为人是出了名的和蔼可亲,只是对唐馨管教甚严。唐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撞到她妈妈。林之若看着她刚才还万里晴空,霎时间愁云密布的小脸,几乎失笑。拍拍她的手,安慰她说:“大不了以后你的小说,都放在我桌子里。有我给你打掩护,不会让你折在你妈妈手里的,放心吧。”
唐馨闻言大喜,身子贴过来,搂着林之若的脖子:“若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林之若的胳膊蹭到唐馨的胸脯,软软的一团,不由得身子一震,轻轻推开唐馨:“别闹了,你看,班主任来了。”
班主任徐文昌果然大步走了进来,班里立刻安静下来。他个子高高瘦瘦,大约三十多岁,声音低沉而威严。先是按名册点了一下名,公布了卫生小组以及值日规则,又例行发表了一通简短的训话。
林之若低着头,老师说什么全然没有听进去,只是在眼角的余光里,端详身边的唐馨。以前竟然没有注意,唐馨已经发育的曲线玲珑,俨然有少女的窈窕之姿。配上玲珑秀气的脸庞,竟然是一个美女呢。自己碰到她的胸口,她似乎全不在意的样子。难道她不痛么?
林之若一向安静内向,既无姐妹,也无挚友。看到别的女孩子相互之间咬耳朵说悄悄话,只有羡慕的份。就算唐馨,因为性子活泼,和她熟一些,但也算不上亲密。这次唐馨落了单,原来的密友都分到了别的班级,才无形中对之若热络起来。唐馨天性容易和身边的人接近,这样的行为在她是自然而然,因而对由此而来的两人之间关系微妙的变化,浑然不觉。但是林之若一向孤单,却因此而心里一热,又掺杂了对唐馨身体发育的好奇,只觉得心思纷乱,有点神不守舍。直到唐馨一把把她拉起,才惊觉同学们正在纷纷行动,原来是要大扫除。
林之若和唐馨抬着一桶水,经过操场旁的小树林。唐馨拉着林之若,非要进去凉快一会儿。林之若在前,这时扭过头来,嗤笑她:“你可真够懒的,”还未说完,一个人影撞了过来,恰好碰到她的胸部,一阵钻心的疼痛,林之若一个踉跄,连人带桶倒在地上,水洒了一身。勉强挣扎着起来,仍然痛得弯着腰,却见唐馨赶上来一手扶着自己,一手指着一个男生,正在斥责:“你走路不长眼睛么?老师让你们扫除,不是让你们玩。撞伤了人,你负责啊?”
那个男生个子高出唐馨一头不止,此刻却低着头,一只脚在地上划来划去,一声不发。后面本来追逐他的几个男同学,这时候都止步不前,远远观望。
林之若强忍着胸前持续传来的酸痛,低声抚慰唐馨:“唐馨,算了。我没事。”
唐馨余怒未消:“你没事是他幸运。怎么,连道歉也不会说一声啊?”
那男生这才略略抬起头来,满面红晕,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此时疼痛略平,林之若直起身子,向那男生望去,竟然呆住了。唐馨已经算是一个美人,但站在那男生旁边,竟然如草花与牡丹比艳,萤火同明月争辉。她一时忘了言语,心中来来去去只有前些天看的洛神赋里的两句话:“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原来那样美的文字,并非只是诗人的夸张铺比。
唐馨也是怔了一怔,想不到这个鲁莽撞人的男生,竟然生得宛如女孩一样秀丽温雅,原本冲口欲出的责难,竟然噎在喉中。她定一定神,恼恨自己一时的失态,连忙用更加嚣张的口气说:“哼,光对不起就行了?之若被你撞伤了,不能干活,还有三桶水要抬,都归你了。”虽然竭力掩饰,但是自己分明感到那份色厉内荏。
唐馨一向对男生不假颜色,却在这个人面前心软,想来想去,不禁迁怒于面前的肇事者,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感觉到林之若拉着自己的手摇了摇,生怕她为那个男生开脱,握着她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男孩听到了具体的惩罚措施,如释重负,上前拎起水桶,如飞跑开。他的那群伙伴迎住了他,低声说了什么,又突然大声哄笑开来。
林之若觉得这样惩罚对方并不妥当。她本来是一个坚定果断,坚持原则的人,可是这一次,竟然任由唐馨处理,自己也觉得异样。是因为对唐馨新近生起的亲密感觉么,还是太过震惊于那男生的美貌?
绿杨荫里,凉风吹拂,全无外面的酷热烦躁。林之若和唐馨并肩缓缓而行,听着她脆语如珠,巧笑嫣然,心中渐渐平定。



色已成空 正文 第2章  无端却被此情牵
章节字数:3643 更新时间:07-07-19 15:36
无端却被此情牵

和大多数男孩子一样,孟繁星在一片天真混沌中升到了初三。学习上并不用功,但也没有特别荒疏。课下和男同学打打闹闹,追逐嬉戏,最近又喜欢上了篮球,和一群死党泡在篮球场上,时间似乎过的飞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女生开始进入他的视野与生活。表面上那种男女老死不相往来的冰层虽然还在,在某种他尚不可解的无可抗拒的春风的吹拂下,底下渐渐融化的溪水,已经暗流汹涌。他篮球场上的哥们中,至少有两个,已经半公开的和女生交往,虽然常常被其他的同学取笑,但他直觉的知道,那些讪笑的言辞下面,其实隐藏着羡慕。
男生们最喜欢谈论的,是给学校里的美女排名。四班似乎这方面人才凋零,唯一一个上榜的女生唐馨,却是语文老师的女儿。她虽然活泼爱娇,却从来不主动和男生说话。这份隐隐的傲气,让班里的男生对她又爱又恨,加上语文老师虎视眈眈,从没有人敢对她有所表示。孟繁星自己,在开学第一天就因为偶然撞倒了她的好友林之若,而领教了她的厉害。
不过,行动上没有表示,不等于没有人想。孟繁星知道,上课的时候,很多男生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留连在唐馨那个方向。而这其中,包括他自己在内。这或许是调节枯燥的学习生活的唯一娱乐吧,谁知道呢。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开始这份关注的。唐馨和林之若同桌,坐在中排靠前的位子。孟繁星在南排后面,望向黑板的时候,自然而然会看到唐馨翘着马尾巴的背影。连那个马尾巴都透着骄傲呢,他有时候苦笑着想。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一个学期就这样接近了尾声。老师开始大量布置习题,对孟繁星而言,这时最枯燥的时候。听着老师反复讲解叮咛,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又落到前排那一张桌子上了。
马尾巴一高一低,是在做笔记呢。唐馨不仅长得漂亮,学习也很认真,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称得上是才貌双全了。他在心里吐了吐舌头,觉得自己找了一个绝妙的形容词。而旁边,那个留着短短黑发的脑袋,却始终垂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又在偷偷看课外书。孟繁星不禁微笑起来。
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他已经发现这个林之若,虽然成绩一向在全年级遥遥领先,却名不符实,并不是一个好学生。她似乎总也睡不够的样子,老师一讲课,她就在下面睡觉,短短的额发垂下来,恰好遮住眼睛。难得清醒的时候,又总是捧着一本课外书看。虽然外面有书皮的掩护,孟繁星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那种书店里租来的“大书”。书页已经被翻的松软发黄,和课本的挺括坚硬完全不同。这种移花接木的小伎俩,也就瞒瞒老师吧。他有点得意地想,我家里就是开书店的呢。
观察别人,一向是孟繁星一个隐秘的乐趣。他也很自负自己的眼光。比如说,大家都说唐馨和林之若这一对同桌,都同样的骄傲冷漠。开始时他也这样认为。但经过一学期的观察,觉得唐馨其实只是面子薄,不知道如何面对男生罢了。仿佛一只可爱的兔子,不愿意让人家窥破自己的真面目,便装出老虎的样子。其实她很在乎男生对她的看法。有的时候,男生在她身后窃窃私语,她虽然做出专心于功课的样子,但僵硬的背部和颈部线条,还有迟迟没有翻过一页的课本,都显示出她在留心倾听。她和女生说话的时候,目光也常常从男生,包括自己,脸上一掠而过,似无意却有心。
相反,那个林之若,无论男生在她身边说什么,哪怕是她自己的名字屡屡出现,她也总是埋头于自己的阅读,根本就听而不闻,视而不见。那是一种几乎让人嫉妒的无法打扰的专注,仿佛她自有自己的世界,并且在那个世界里享有美妙的生活,只是迫不得已的时候,才出来一会儿,敷衍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唐馨虽然不和男生交往,但是在女生中却朋友众多。而林之若的朋友却寥若晨星,和她说得上话的几个,都是坐在她附近,性格活泼,不惮于主动搭话的那种。不过,一旦开始了谈话,林之若还是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经常给身边的同学讲解习题。
老师布置完了习题,宣布放学。同学们纷纷收拾书本往出走。林之若的那本书已经翻到了邻近结尾。她似乎打算看完才走,无视于身边的骚动,依然专注于书本。孟繁星动了好奇心,走到她身边的时候,稍稍停了停,借着身高优势,想看清楚书名。恰好她刚刚翻过最后一页,露出扉页上“萍踪侠影录”几个大字。孟繁星并不特别热衷于武侠小说,只是跟着朋友们看过一些,这一本却没有见过。心想家里的书店一定是有的,倒要找来看看。此时林之若已经敏捷的把桌上的东西塞进书包,站了起来。孟繁星本来正要迈步,见此情景,下意识的停下来,待她走出去了,才紧跟在她身后。却见林之若头也不回地伸出右手,准确地抓住了他的左手。
孟繁星觉得脑袋轰得一声,仿佛就在耳边打了个炸雷般,意识都炸成了碎片,混乱的浮在空中。身后的男同学已经哄笑出声,林之若也已发现了什么不对,条件反射般地缩回手,回过头来。本来平静辽远的目光,仿佛突然着了火,连面颊都映得通红。唐馨笑得伏在座位上,被林之若隔着桌子捉住,连拉带拽地弄出去了。
孟繁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直到出了教室,深冬的晚风一吹,才发觉自己的脸颊烫的厉害。几个死党一路上都不肯放过他,百般调侃,要他描述被林之若拉手时的感觉。他沉默不语,胸中仍然荡漾着那一道惊雷的余波。其实两个人手腕相触,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太过震惊,根本就来不及感觉对方的手是大是小,是冷是热。
好在由于林之若一向的表现,并没有人真的会认为两人之间有可能发生什么,那件小小的意外,似乎第二天就已经被人忘记了。林之若仍然一如既往的上课睡觉,下课看小说。寒假之后期末考试成绩发表,寄到每个同学家里的年级统一成绩榜上,林之若三个字仍然醒目的列在第一位。
可是,看着成绩单的孟繁星叹了一口气,对于他而言,有些什么不一样了。本来假期是他最自由快乐的时候,可是现在无论是自己在家,还是和朋友们相约出去,他都少了一份悠闲,多了一点烦躁。仿佛有所期待,有所不满,可又不知道究竟期待什么,不满什么。
因为是中考前最后一个假期了,妈妈一再督促他学习。见他坐不住板凳的样子,干脆把他揪到家里的书店,让他就坐在柜台后面的桌子前,在她的眼皮下学习。
孟繁星捧着头,看着面前的课本,忽然想起一句话“狗咬刺猬,无处下口”,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
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阿姨,我要租一套铁血丹心,就在这里看。”他讶然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深黑的眸子。那人也明显诧异的样子,脱口而出:“孟繁星,怎么你在这里?”
孟繁星微笑着指了指柜台后忙着拿书的身影:“那是我妈。”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还以为你从来都不理人呢?”
林之若很诧异:“怎么这么说?”
孟繁星微笑:“咱班男生都这么说。上次劳动,你还把程辉和李凯弄混了呢。”
林之若脸微微红了一下:“实在是他们两个长得太像,又总在一起。我知道我很不称职。不过老师任命了男女生各一个班长,我也不好意思多管男生的事情,所以对男生不是很熟悉。”
孟繁星心想,程辉和李凯一点都不像,只不过是两个人都个子很高,坐在最后排,离你较远罢了。口里却转移了话题:“你经常来看书么?怎么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你。”
林之若仿佛松了一口气:“我本来经常在学校附近那家看的。不过那里的学习资料比较多,闲书少,被我看得差不多了,所以来这里。”又踌躇了一下:“我没带押金,就在这里看,不知道方不方便?”
孟繁星微笑,向已经站在自己旁边的母亲道:“妈,这是我们班的同学,林之若。”
孟母惊讶:“就是成绩单上排第一的那个?哎呀,你进里面来看吧,随便坐就行。我们家小星,成绩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我也不用这么操心。”又对孟繁星道:“你好好做功课,有什么不会的,正好问问林同学。”
孟繁星答应了一声,待母亲转过头去,冲林之若做了一个鬼脸。林之若笑意盈盈,自行拿了书,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孟繁星忽然觉得这些天来浮躁的心突然安静下来,清明如外面碧蓝的天空。似乎心思都格外敏捷起来,做起题来格外得心应手。自然也有解不开的,却不好意思当真去问林之若,都放在一边,但并不影响心绪。
整个寒假,林之若每周总有几天,会来孟家的书店看书。她和原来一样,一旦拿起出来,仿佛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不可触摸,不可寻觅。然而只要她静静的坐在那里,孟繁星做功课就特别顺手,以前似乎不可理解的概念,现在也都渐渐有思路可循。
看见儿子的变化,孟母喜在心头,对林之若也愈发热情,几次三番不肯收她的租费。但林之若都温和但是坚决的拒绝了。
孟繁星有点奇怪,林之若始终不把书带回家看,未免太不寻常。也曾偷偷地想过,是不是为了自己呢。可是仔细的观察,她不沉浸在书里的时候,并没有那种少女若有若无的娇羞和欣喜,反而有一丝淡淡的忧郁。
这个谜,很久以后孟繁星才偶然解开。原来那个寒假,林之若父母在闹离婚。尴尬的少女,是为了避开家里的矛盾,而逃逸到书店这个世外桃源来的。然而他始终不知道,他本人在这个桃源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色已成空 正文 第3章  但愿暂成人缱绻
章节字数:2622 更新时间:07-07-19 15:37
但愿暂成人缱绻

初三的冬天, 是林之若生命中最灰暗的一段时光。父母之间的战争已经白热化,求一天不见硝烟而不可得。
林之若蜷缩着身子,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留神听着客厅里的声音。母亲江蓝的声音越来越尖厉,话语也越来越刻薄,父亲林谦诚却一直没有说话。可是,林之若心里知道,他越不说话,妈妈就越愤怒,越难以自制。如果爸爸肯和妈妈狠狠吵上一架,反而好一些。对于江蓝来说,林谦诚无言的轻视和冷漠,只会让她更难控制自己,说出违背她本意的,狠毒决裂的话来。
不知道是不是旁观者清呢,林之若清清楚楚地看到,爸爸妈妈其实还很在乎对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越是要亲近,就越背道而驰。像大多数忙于事业,身心疲惫的中年男人一样,林谦诚希望从妻子那里,得到宁静和安逸。而江蓝自从自己下岗之后,疑心越来越重,要在小事上无理取闹,借以证明丈夫对自己的介意和关心。
其实,林之若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妈妈要得回丈夫,只要温和微笑就可以。而爸爸要取悦妈妈,只要肯温言软语几句就可以。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们是真的当局者迷,看不出来呢,还是明明知道,却不愿意放下身段去做呢?难道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必要彼此折磨么?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思绪。林之若跳起来,拉开门,见到爸爸面色铁青,原本挂在墙上的林江二人的像框跌在地板上,不知道是摔的还是两人争执时碰到,玻璃封面已经四分五裂。妈妈站在旁边,一时也愣住了。
林之若赶紧去拾。林谦诚盯着妻子,沉声说:“不用捡了,碎了就是碎了。我先出去住几天,你想想清楚。”拉开门就走。
林之若吓了一跳,看妈妈仍然一动不动,赶紧跑过去拉住爸爸。林谦诚轻轻但是坚定地推开女儿的手,砰的一声摔上门走了。
江蓝死死盯着地上镜框的碎片,嘴唇微微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林之若扶她坐在沙发上。她仿佛机器人一样,任女儿摆布,目光茫然,没有焦点。林之若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又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端了过去,轻声说:“妈,喝点水吧。”
江蓝抬起头来,目光渐渐凝聚在女儿的脸上。那浓黑修长,转折之间毫无圆润之意的眉线,那沉静凝注有如深潭的眸子,那微微抿着的嘴角,那线条刚毅的下颌,都仿佛林谦诚的影子。就连那喜怒不行于色,心意深沉难测的性子都一模一样。林之若很小的时候,如果菜不合口味,就已经和她父亲一样,捧着饭碗干吃米饭,决不指摘抱怨一句。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像别的小孩一样,主动和父母要求过衣服玩具零食什么的。有时候江蓝带她上街,看到她盯着小贩身边稻草上一串串的糖葫芦,目光里明明充满渴望,却就是不开口。这样一个丈夫,这样一个女儿,朝夕相处,江蓝觉得自己几乎都要窒息了。十八年前,江蓝还是一个明朗直爽的少女,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当时并不出众的林谦诚,爱上的,正是他聪明沉静含蓄内敛的个性。而十八年后,江蓝切齿痛恨的,也正是这样的个性。
看到妈妈直直地盯着自己,既不动弹也不说话,林之若有点害怕,放下杯子,上前拉起妈妈的手,低声劝慰:“妈,你别担心。吵架时候说的话,都是不能算数的,爸爸冷静下来就会回来了。”
看着女儿目光中明明白白的理解和怜悯,江蓝刚刚被打断的怒气忽然复苏,汹涌着膨胀着,几乎把胸腔都要挣破了。这样的居高临下的目光,仿佛了解一切,直切入对方心中最脆弱阴暗的角落,可是本身却又永远神秘疏离,不屑于与人接近向人展示,正是多年来她天天面对,让她暴躁不安的阴影。林谦诚是这样,现在连只有十四岁的女儿也是这样!难道他们不知道,他们沉默的凝视中所传达的那种谅解和同情,远比诉诸于言语和动作的攻击和咒骂更伤人,更难以忍受么?后者至少还是一场平等的战争,如果必得是战争的话,而前者,却是一个她永远无法理解无法踏足的世界。而那残忍的拒绝了她的世界,却是她最亲的人,她终生的伴侣和亲生的骨肉啊!
她甚至无法向人诉说她的苦闷。丈夫移情别恋,还可以痛斥其负心薄幸,可是她呢,难道能对人说,我不能理解他,不能把握他,而他又不肯让我理解和把握么?委屈无力失望愤慨的感觉再次铺天盖地而来,她一把打开女儿的手,把她拖到门边,打开门,大声吼道:“走,你们都走!走了就别再回来。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再也不想过下去了!”
林之若被母亲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江蓝推出了门外。直到铁门砰的一声在身后关上,才回过神来,拍着门叫:“妈,妈!你让我进去啊。”门里面毫无反应。林之若敲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将额头抵在门上,沉声说:“妈,你先一个人静一静,我出去到同学家玩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就回来。我身上没有带钱,也没有穿羽绒服,你能不能开门让我进去拿一件衣服?”等了一会儿,见仍然没有反响,叹了口气,慢吞吞地下了楼。
冬天的阳光虽然灿烂,却仿佛没有温度。林之若只穿着毛衣和单外套,走到寒风中,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街道两旁有许多小吃店,正在午饭时辰,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味扑鼻而来,充满了诱惑。林之若摸摸自己裤兜里的几元零钱,苦笑着加快了步伐。生理书上说,肌肉运动可以产生身体所需的百分之九十五的热量,用来抵御这个北方小城的寒冷,应该还是够用的吧。
她的脚步在转角处缓了下来。“星星书苑”,名字很美,就像开学那天撞了自己的那个男生一样,清朗的星光,辉映黑暗的夜空。那个男生的名字中,好像也有一个星字呢。林之若笑了一下,无论如何,租一本小说,沉浸到奇幻惊险的武侠世界中去,倒不失为消磨这个难捱的下午的一个好方法。
刚选了一套“侠骨丹心”,柜台后坐着温习的男孩抬起头来,是又一次猝不及防的惊艳。冬日的阳光斜着投射在他的脸庞上,竟然透出一种无可抗拒的莹润温朗。一瞬间,那些苦苦逃避却附影随形的琐碎的悲哀,都在这一片温和明朗中蒸发,心灵莫名的清澈轻松起来。门外的喧嚣和寒冷都遥远而不复真切,这个小小的店堂里,因着那温暖有如春天的微笑,那纯净仿佛童年的目光,变成了一个独立美好的世界。
她愿沉浸在这个世界中,不再醒来。
于是那个难捱的冬天,那个小小的书店的一角,就成了林之若避开喧嚣尘世的桃源。虽然大部分时间,她都安坐垂首,沉浸在小说里,纵然清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注视那个少年。然而,五官似乎分外敏感,视野似乎分外开阔,余光里总是有那样一个身影,一个形象。于是,孟繁星明朗的笑容,温和的谈吐,偏着头咬着笔苦苦思索的可爱样子,便如那夹路而生的桃花,缤纷鲜美,让她渐行渐远,迷却归路。




色已成空 正文 第4章  何妨随处一开颜
章节字数:3463 更新时间:07-07-19 15:38
何妨随处一开颜

开学了,一切又恢复常规。林之若依然只是孟繁星视线里的一个背影,只是他的目光不知不觉的,开始在那个短发的身影上长久徘徊。
化学课上,旁边的程辉看到孟繁星百无聊赖的样子,悄悄捅了他一下,把一本漫画书卷成一个圆筒塞过来。孟繁星心不在焉的,没有接住,竟然掉到了地上。虽然程辉马上敏捷的捡起来塞进他的桌子里,这小小的骚动,却在静如止水的课堂上,把化学老师的目光,立刻从镜片底下引了过来。老头子摘下花镜,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你,你,你们两个上来演示一下这个实验。”
当时正讲到镁的燃烧,是很简单的一个实验。孟繁星走上讲台,往下一看,全班同学都在盯着自己看,坐在前排的唐馨更是大眼睛瞪得圆圆,连一向不怎么听课的林之若,都从书本里抬起了头,突然觉得紧张起来。连平时天不怕地不怕专门惹事生非的程辉,看起来也很窘迫,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不肯抬头。
程辉从老头子手里接过镁片,用镊子夹着,孟繁星上去拿火柴点燃。昏暗的教室里,刷的窜起一道耀眼的光芒。程辉不知道怎么了,似乎心不在焉,竟然被这白光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的一甩手臂,那白光忽的一下向下面的同学飞去。前排中间的唐馨首当其冲,吓得尖叫出来。
孟繁星下意识的拿手臂一挡,力用的猛了,脚下踉跄了一下,身子侧撞在唐馨的桌子上。那道白光恰好落在他身上,一闪而逝,却引燃了他的衣服。旁边的林之若跳起来,用手里的书向他身上一顿乱拍。火熄灭了,书也滚到地上,外面草草包着的书皮脱落,赫然露出封面上 “七剑下天山”几个大字。孟繁星偷眼一瞧,书脊上还盖着“星星书苑”的红色印章,正是自家的东西。
这一切仿佛电光石火一般,还未等大家明白过来,一切已经结束。程辉目瞪口呆,孟繁星手抚伤口,林之若不知何时已悄悄坐下,全班同学的目光,在站着的两人和地上的书之间徘徊。化学老师也反应过来,气得头上灰白的短发根根站立,呼吸急促,口不择言:“混帐,简直混帐。你们究竟有没有听课?”手指再次伸出,依次点过程辉,孟繁星,林之若:“你,你,还有你,还有那本书,都跟我来教研室。”
程辉一向调皮捣蛋,本以为闯了大祸,这时见并没有什么惊人后果,悚惧之心一去,无赖本性自回。居然一脸严肃的对老头子说:“老师,那本书没有脚,不能跟您走。”全班哄堂大笑,老头子气得身子颤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之若怕进一步激怒老师,赶紧出座去拾书,不想孟繁星已经抢先一步捡在手里,便冲他感激的一笑。
出了教室,林之若抢前一步,对老师低语了一句。老头子回过头来,眼光在孟繁星胸前被烧伤的地方逡巡了一下,让林之若先陪孟繁星去医务室,先把程辉带走了。程辉临去还不忘冲两人做了一个鬼脸。
原来她这样的关心自己。孟繁星心中暖暖的,一种平生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甜蜜,从心底深处缓缓升起,慢慢浸润,只觉得这个阴郁的早春的下午无比的明媚美好。然而甜蜜之中,却有一种尴尬的自觉,仿佛手脚眉眼,乃至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忽然觉醒,有了自己的意识,让他不知如何安置才好。眼睛一直盯着路面,直到林之若问他:“你怎么样,伤口痛不痛?”才惊觉自己是个病号。他低头检视了一下胸前烧伤的地方,其时春寒未消,衣服不算单薄,虽然烧了一个大洞,但是因扑灭的及时,皮肤只是被略略炙烤了一下,稍有灼热感,并未真的受伤。虽然如此,林之若还是强行带着他去了一趟医务室,让护士处理了一下。当护士解开他上衣的时候,虽然林之若早已转过了身子,他还是羞得脸都红了。从医务室出来,春风一吹,他觉得脸上比伤口更热。
林之若这时候却拿出班长的口气,公事公办的说:“后面的课你就不用上了,直接回家换衣服休息吧。我去教研室和老师说一声就行了。”孟繁星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留恋和迟疑,心中微微失望。一低头,看到胸前的破洞,想到自己的狼狈样子都已经被她看在眼里,又恨不得立刻飞出她的视线。
这样稍一踌躇,林之若却误解了他的意思,轻声说:“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这事错不在你,况且,你受了伤,就是老师在这里,也会让你走的。”
孟繁星终于鼓起勇气,凝视她的眼睛:“不,我不是担心这个。你为了救我,要受老师责怪,我……”
林之若定定的看着他,看得他的心狂跳起来,血脉奔流,耳边轰轰作响。在目光的交错中,时间仿佛已经凝固。亿万光年倏忽而过,沧海横流已经变成桑田静谧,才听到林之若温柔的声音:“没关系的。那样的情况下,我那样做只是本能。换了别人也一样。况且,老师不会真的责怪我的。我就坐在他眼皮底下,我干了什么,其实他都清清楚楚。他要怪我,也不会等到今天。”顿了一顿,又微笑着加了一句:“你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数学有测试呢。”
孟繁星的心情随着她的话起伏跌宕。那句“换了别人也一样”,虽然是事实,却多少有些刺耳。她的微笑和关心,又让他心中无比熨贴舒适。而最后的提醒,终于把他从云端里拉回到了现实。几分钟以前,他还觉得和她无比亲近。然而,在明天和接踵而来的考试中,他们将被分隔的如此遥远,她将是众人瞩目的明星,前程远大的幸运儿,而他将远远的落在后面,永远无法追随她的脚步,进入她的世界。
他的心酸楚的痛了起来,默默的转过身,向外走去。
林之若注意到了他神情的变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叫住他,但终于没有发出声来,只是沉默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一直回到家中,孟繁星才意识到,自己手中一直紧紧握着那本“七剑下天山”。他无意识的翻着那本书,发现里面夹着一个纸条。更确切地说,只是一长条被人随意撕开的普通白纸,折着夹住书的一页,看来是被人当书签用的。想象着那个人漫不经心放下书,随手撕下一个纸条夹住的样子,一丝微笑浮上他的嘴角。他把纸条小心的取下,展开,这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两句诗:“要当凌云须举翼,何妨随处一开颜”。挺拔秀逸,正是被语文老师用来教育全班学生的林之若的手笔。看来这个人并不珍惜她的“墨宝”,显然有随处题字的习惯,孟繁星再次微笑起来。
“要当凌云须举翼,何妨随处一开颜”。孟繁星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话,有一丝困惑。他不善诗词,可是也读得出这两句所包含的似乎截然相反的意思。上句好像是激励人努力进取,下句却含有随遇而安,恬淡为生的意思。自己的个性,应该是更接近于“何妨随处一开颜”吧。从记事以来,每天不过是学习,游戏,按部就班,仿佛生来便当如此,而且永远如此,从来没有考虑过以后的时候,更没有过要当凌云的壮志。以后,也不过是上大学,找工作,成家,生子,平凡的喜怒哀乐,平凡的生老病死,就像祖祖辈辈曾经经历的一样。
可是,真的是一样么?真的甘心一样么?他忽然生出一身冷汗,从父母那里耳濡目染而来的乐天知命的巨大习惯之后,他隐隐窥到另一种色彩,另一种人生。那里有困惑,有不甘,有挣扎,有愤怒。并不是快乐温馨,然而生动,激烈,有异样的诱惑,异样的光彩。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想到这一点,他眼前浮现的,这异样的人生的形象,是林之若,是她常常垂首凝思的侧影,是她忧郁愤怒又带有一丝讥诮的冷笑,是她微微抿着的嘴角,坚定冷静的注视。这些细节,他的眼睛,早已经由千百次的窥望而无比熟悉,而他的心灵,却直到这一刻,才试图去理解其中深蕴的含义。
或者他的理解远不是林之若本人的面目。然而这有什么关系呢?林之若为他打开了通向一个新世界的窗口。那个新的世界如此奇妙广阔,即使那窗子本身是一个错误,也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孟繁星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胸无限广阔辽远,连呼吸的空气,也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新鲜。他自己或许也并未意识到,正是在这一刻,他才从心理上,真正的从童年进入少年,开始有少年的梦想,活跃,奋争,激烈,当然,也会经历少年特有的迷茫,焦躁,苦闷,辗转。
男人沉睡的欲望与力量,常常是被一个女性所唤醒,但幸运的是,往往不会为女性所结束,所以才有了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文明与成就。
当然,孟繁星并没有能力和经验,想得那么远那么清楚。那些朦胧的感触,虽然让他激动和兴奋,却还不能化为语言。他此刻心中真正明确的概念,不过是“我要好好学习,不能让林之若落下”这样一个还未脱孩子气的念头而已。但这一点点的孩子气,却已经极大程度的改变了他的人生。譬如此刻,一个人在家,他没有像惯常一样去玩游戏机或者出去乱跑,而是坐在书桌前,把数学课本找出来,开始认真专注的温习。
人们常常说,女孩子前期学习好,男孩子却往往在后期奋起直追,后来居上。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即使是当事人,也往往并不能明确地知道罢?




色已成空 正文 第5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
章节字数:4805 更新时间:07-07-19 15:46
乱花渐欲迷人眼

一下课,唐馨就鬼鬼祟祟地把林之若拉到教室西面的小树林里,一脸神秘地掏出一个折叠的纸条。林之若已经大概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笑着打开来看,上面是粗犷不羁的大字:
唐馨:对不起,我害你受惊了,周六中午在汾阳楼请你吃饭。不见不散。程辉。
林之若看了,赞叹道:“不错,不错。短短二三十字,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面面俱到,好文章!可以给语文老师当范文了。”
唐馨娇羞地推了她一下:“什么跟什么呀?人家是要跟你商量正事的。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林之若忍住笑:“有什么好商量的?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呗。”
唐馨白了她一眼:“你这人啊,整个一数学脑筋,啥事让你一说,都成了公式。”
“本来就是嘛。这样的纸条,你起码接过一打,虽然每次都这么羞答答的好像有那么点意思,最后还不都是伤害了人家纯洁少男的芳心。不过这个程辉,真亏了他,昨天还被老头子训得灰头土脸,转头就知道利用机会,接近美女,真不简单。最难得文章简明干练,深得你妈妈真传。”
看见唐馨脸上的嗔意,林之若赶紧改口:
“不过,程辉几乎把镁片扔到你身上,的确是欠你的人情,吃他一顿饭也不过分。”
唐馨低着头,摆弄衣角,半天说:“如果这样说,孟繁星为我挡住了镁片,还烧伤了,我也欠他的人情。你帮孟繁星扑灭了火,被老师抓住看课外书,他也欠了你的人情。”
林之若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么复杂的关系,亏你算得清楚,看来你很有当会计师的天分。如果省略中间项,是不是就是程辉欠了我的人情?你想让我替你去吃这顿饭?”
唐馨终于被她逗笑了:“你当是不等式啊,哪有这样推算的?”
在唐馨的推搡下,林之若终于说:“我知道你不想彻底拒绝程辉,但是也不想单独和他吃这顿饭,授人话柄。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咱们来招借花献佛,也送这样一张纸条给孟繁星,约在一起,这样你既接受了道歉,又报答了恩情,还可以在欠你的人和你欠的人中间左拥右抱,任意选择,怎么样?”
唐馨听了前半段,满意地点头。听到她套用“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的歌词,粉面羞红,又隐隐有丝被点破心事的窘迫,直扑入林之若的怀里,去拧她的脸。
林之若猝不及防,伸出手去,正好揽住她的腰,触手温软,幽香在怀,不禁心里一动,干脆双手环抱,把她拉近自己的身子,鼻子夸张地嗅了嗅:“怪不得书上说软玉温香,原来真的又香又软。这样的美人,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个男生。”
唐馨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脸:“你这张嘴啊,甜起来是真甜,噎起来人来也真够呛。怪不得班里的同学都怕你,今天我算领教了。不过,”她亲热地搂住林之若的脖子:“我被你占了便宜,你得对我负责。周六的饭局你要陪我一起去。”
一直好奇窥测的女孩的身子心甘情愿地靠在自己身上,她胸前的温软隔衣可触,纤细的腰身俨然在指掌之间,林之若心情大好:“没问题,能为唐小姐效奔走之劳,是我的荣幸。”
晚上躺在床上,林之若还在细细回味白天的感觉。原来女孩的身体是这样子的。而我,她小心摸了一下自己胸前硬硬的,涨涨的突起,直直的没有曲线的腰身,心中有点颤栗,将来也会变得那么软,那么柔和,那么地和以前不同。直到有一天,长成妈妈那样的曲线玲珑的妇人。
她深深地把脸埋到枕头里去,几个月来一直盘旋在心中的疑虑和恐惧渐渐淡了下去。如果必得这样,那就这样吧。可是厌恶之情并不稍减。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永远保持孩子那样平板板的身材,不必担心这些突如其来,羞人而又莫名其妙的变化。或者,她想,其实她更愿意的,是长成爸爸那样的挺拔伟岸,充满安定人心的力量。
可是,只有一个男孩才会长成一个男人,直接的,坦白的,抽枝拔节,肆无忌惮。
这就是命运啊,尽管她带着一只雄鹰的渴望睡去,一觉醒来,仍然会蜕变成一只蝴蝶,美丽,也许,但是柔弱。
她突然意识到,看了那么多的武侠小说,绝大部分的主角,都是男人,承担着或野心,或道义,书写着生命的传奇。而书中的女人,都不过是围着主角转的衬托,仿佛围绕花的蝴蝶,数目越多,越见这花的芬芳艳丽。一向在阅读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代入主角,享受众美围绕的感觉,林之若第一次震撼地发现,作为女性,在令她迷醉的大多数书里,自己只能做配角,即使是顶着女主角的名义,而且无论多么地武功绝代,才华倾世,都没有也似乎不想要自己独立的生活,仿佛飞蛾,唯一的和最终的目的,便是奋不顾身地投向那盏名为爱情的幽幽烛火,焚须断翼,在所不惜。
生活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身为家中的独子,老师的宠儿,同学们艳羡敬畏的中心,林之若从来没有意识到,性别,可能意味着社会角色的巨大差别。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小学到初二,自己一直是唯一的班长,而到了初三,她就莫名奇妙地成了女班长。因为班上打架闹事需要管理的都是男生,她这个班长其实有名无实,根本就是那个男班长的陪衬。小学的时候,她和男孩子打过架,初一的时候,她曾经厉言斥责过调皮捣蛋的男生。现在,她不再和男生有任何冲突或者交往,因为管理男生的权力,已经移交到了他们自己的手中。即使她仍然是最优秀的那一个,老师却已经不认为她有管理男生的能力。
这份隔离,她曾经以为是成长,现在看来,却带着难言的轻蔑和鄙视。
一瞬间,她读过的历史,她经历的生活,她看到的新闻,她观察的社会,她以前觉得熟而又熟的一切,在她新觉醒的性别意识里,突然都呈现出了新的面目。原来历史真的是“his story”,他的故事;原来这个社会,仍然是一个男人的社会;原来“老弱妇孺”,是一个将终身跟随她的标签;原来电视新闻里,任何一个权力中心的集会,那清一色的西服领带,代表了一种隔离;原来…… 原来……
原来她一向认同和理解的一切,并不是属于她的一切;原来她为自己构想筹划的未来,不一定是她的未来。
鲁迅先生笔下的狂人,看到书里写满了“吃人”。而林之若此刻眼前一串串冒出来的,却是“男权”两个大字。
林之若被自己的新发现震撼,竟然破天荒第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上课,自然睡得天昏地暗,居然还作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是一个大侠,风流潇洒,踏雪寻梅。突然,雪地里窜出一个杀手,一柄乌黑的长剑向她刺来。就这点本事敢来惹我?她轻蔑地笑,折扇轻挥,突然碰到自己的胸膛,突然就想到,我不是女孩林之若么,哪里是什么大侠,哪懂什么武功?那剑冲着胸口而来,却不知道怎么刺中了手臂,钝钝地痛。她蓦然惊醒,发觉唐馨正在拧她的胳膊,看到她醒来,冲着她挤眉弄眼。抬起头,只见物理老师兼班主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正一头雾水,耳边唐馨轻声说:“老师说上次测试最后那道大题,全年级只有你一个人作对了,让你上去给大家讲讲你的思路。”连忙捞了铺在桌子上的卷子,走上讲台,低头看着题目,清了清嗓子:“这道力学题,看来很复杂,其实关键是找准成对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
忽然觉得班上安静得异常,连记笔记的刷刷声和纸张翻动的悉窣声都蓦然消失。抬起头,看到全班同学都愕然看着自己,而前排的唐馨杀鸡一样地使眼色,做口型。最后还是班主任咳嗽一声,解救了她:“林之若,我们在讲加试的那道电磁学题,不是这个力学题。”
听到下面窃窃的笑声,越来越明目张胆,林之若恨不得立刻变成武林高手,踏雪无痕瞬息千里地逃进深山老林。镇定,镇定,真正的大侠都见于危难之间,存亡之际,用智慧和武功,化不利为有利。她再次清了清嗓子,出语惊人:“其实这道题我是做了弊的。”
果然立刻安静了下来。
她不慌不忙:“这道题单凭初中的知识点,很难推算出结果,因为带电体的形状并不规则,大家找不着头绪,是很正常的。我因为参加数学竞赛,学过微积分,是用微积分的原理先知道了大致的结果,再倒推上去,得出步骤的。其实光用平面几何的知识,也可以解开这道题,不过因为是物理题,大家被局束了。过程是这样……”
林之若越讲越镇定,越讲越流利,把整个步骤在黑板上演示了一遍,回过头来,看到班主任那已经熟悉了的欣赏的眼光,同学们崭新的震惊和崇拜,不由得微微得意。
下课后,唐馨憋了很久的大笑终于爆发出来,指着林之若:“服了你了,推都推不醒,要靠掐的,结果还是一开口就露馅了。要换了我,早找个地洞钻下去了。你居然面不改色,眼睛不眨地就是一通神侃,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林之若一本正经:“诗人都是这样练成的。”
唐馨揪着她的脸颊:“我看看你脸皮是怎么练成的,居然这么厚。”
“对了,”唐馨想起什么,转身从书包里摸出一样东西,塞在林之若手里,在她耳边低声说:“这是给孟繁星的。你既然脸皮这么厚,就派你去送给他吧。”
林之若知道是邀请他吃饭的纸条,便揣在兜里,也低声说:“怎么送?就这样走过去递给他?”
“那不是全班都知道了?你不想活了?用什么方法我不管,总之这个差事交给你,你要负责安全秘密地送到。”
林之若凝神苦想。放学后以租书为名,去他家的书店找他?不行,开学之后,已经很少在书店碰到他了。这样的纸条,估计是不方便托他家人转交的。偷偷跟踪他,等无人的时候再上去搭讪?怎么听着情境这么耳熟,月黑风高夜,一美女,啊不美男,走在路上,后面鬼鬼祟祟跟着一人,到巷子深处,突然面露凶光扑过去。啊,那是色狼作案。
幸好下午语文老师来叫她发作业,解救了她的难题。发到孟繁星那里的时候,她把他的作业本小心平放在他的桌子上,拿出那时候男女生之间说话惯用的那种冷淡疏离的口气:“老师说你这次的作文跑题了,让你仔细看看评语,以后注意。”说完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下一个同学。果然,周围的同学各行其是,并未觉出一丝异样。
孟繁星摸不着头脑,翻开作文本,只见龙飞凤舞红笔朱批一个“良”字,并无其他评语,却赫然夹着一个纸条,不由得心怦怦跳了起来,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连忙攥在手里,想要出去看,偏偏上课铃响了。
放学后,林之若把这件事情告诉唐馨,又惹得她大笑一场。笑过之后忽然诧异:“咦,之若,这么恶搞,不是你一向的风格啊?”同班将近两年,她心目中的林之若,是一个内向冷静,少言寡语的人,虽然一旦惹怒了她,她言辞尖利雄辩滔滔能让最调皮的男生哑口无言。班里的同学,因此一向对她敬而远之。这也是为什么在分班之前,她虽然爱说爱笑,却一直没有和林之若真正接近的原因。
林之若为她理了理鬓发:“以前的确不是。但现在不同了。”
“怎么?”
“因为我现在和你同桌啊。你没听见过,近墨者黑么?”
唐馨做出捶手欲打的姿势:“你敢说我?”
林之若缩缩脖子,一副害怕的样子:“我错了,我错了。是近朱者赤,不过,是会哼哼的猪,乱发花痴的痴。”话音未落,人已经敏捷地拎起书包,跑出了门口。
唐馨的娇嗔从后面传来:“别跑,有能耐你等着。”
看到唐馨没有追过来,她放慢脚步。街头的柳树,已经抽出鹅黄色的新芽,柔软的枝条,随风上下,烟云满地。墙角路边,已经悄悄绽开了一些各色的小草花,粉白嫩紫,星星点点,不为人注意地盛放着自己所有的娇艳。
就像我的青春呵。林之若心中忽然柔软地触动。
她内心深处隐隐觉得,这个春天,伴随着身体的改变,一切都不一样了。以前那个宁静安乐,独往独来,自由自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可以不理会全世界,也可以拥有全世界的孩子不见了,而成年人的迟钝的理智和清醒,又迟迟不来。她迷失了自己,只好向身外寻觅。所以,和唐馨这个似乎所有人都喜欢的女孩在一起,参与自己以前不理解也不想加入的女孩子的种种嬉笑打闹,分享让她脸红心跳的小秘密,才那么地重要,那么地顺理成章。
街旁店铺的橱窗中,模特身上一片鲜亮的紫色吸引了她的目光。踌躇了一会儿,林之若走进店铺,做了一件她十五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她去银行取了自己的零用钱,买下了那件衣裳。




色已成空 正文 第6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章节字数:4092 更新时间:07-07-19 15:46
只是当时已惘然

最后一节语文课。孟繁星正襟危坐,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脑子乱哄哄的,各种揣测情绪你来我往,纷繁迷乱。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林之若竟然借发作业的机会,给自己传了一个纸条。按当时的惯例,这样的纸条,哪怕里面写的是今天天气不错哈哈哈,也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林之若对他有好感,想和他交往。
可是,据他所知,这样的纸条一向是男生的专利,从来没有听说女生会主动的。
终于熬到了放学,在一个僻静的街角,他颤抖着双手,借着夕阳的余晖,打开了那张已经被他汗水浸湿的纸条。
纸条上是短短一行字:孟繁星:多谢你帮我挡了镁片。周六中午在汾阳楼请你吃饭。不见不散。唐馨。
这正是唐馨的大作,百分百抄袭程辉。
孟繁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语文课本上总也背不下来的古诗,这时候突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仔细看看,果然,那笔迹纤细圆润,典型的女孩子手笔,和林之若练过硬笔书法的流利飘逸完全不同。
这怎么可能呢?那样巧笑倩兮的为无数男生倾慕的女孩,居然主动邀请他?那么林之若呢,只是为好朋友传递消息么?
他怔怔的走着,若惊若喜,骄傲,惶恐,以及一丝失望一起涌上心头,也说不出什么滋味。
周六中午,孟繁星心怀忐忑的去了汾阳楼。按服务员的指点,进入一个小小的屏风围起的隔间,看到摆满了菜肴的桌子边,一个人转过头来,却是满面惊诧的程辉。两个人还来不及交换情报,两个女孩已经携手而入。
唐馨掏出一个纸条,展开,铺在桌子上,笑吟吟的望着孟繁星。孟繁星拿起来看了一下,在程辉诧异的目光中,掏出了自己的那张,并排放在一起,推向程辉。
程辉读了第二张几乎和自己的一模一样的纸条,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略略尴尬,但是转念间就大笑起来。另外三个人也跟着笑了。
林之若拿起桌上的水杯,向程辉晃了晃:“这个主意是我出的,难得你不介意。就冲你这么宽容大度,我以水代酒,敬你一杯。”程辉爽快地喝了一口。
林之若放下杯子微笑:“唐馨说,你欠了她的,她欠了孟繁星的,而孟繁星欠了我的,现在我又欠了你的,这么一循坏,我们资债两抵,互不拖欠。”
大家都笑了。唐馨道:“大家也别说什么感激道歉的话了,一场同学,都是缘分,这顿饭我们均摊,就算大家交个朋友。”
程辉手按着杯子:“怎么能这样?事情是因我而起的,这顿当然我请。再说,帐不是这样算法。林之若没有欠我的,就算有,我也宁愿不两抵,继续欠着唐馨的,”他顿了顿,似笑非笑:“最好,欠一辈子。”
唐馨羞得低下头去。孟繁星觉得她眸光一转,有意无意的掠过自己,心头一动,赶紧打岔:“辉子,班长和学委在此,你也得收敛点,不能像平时开玩笑一样没轻没重的。”
林之若却道:“这样最好。老实说,听到唐馨说得那么漂亮,我心里可悬着呢。看你点的这一桌子菜,恐怕得不少银子。我现在口袋空空,本来就是打算吃白食来的。你要不推托,我就惨了。”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了,解除了唐馨的窘迫。
大家开始吃菜,开头的尴尬过后,气氛越来越融洽。唐馨本来活泼外向,林之若博闻多知,孟繁星随和开朗,程辉又天生诙谐幽默,能言善道,经常逗得大家捧腹不禁,他自己偏偏还一脸严肃。
话题里自然少不了班里的事情。提到昨天发下来的物理测验,程辉说:“物理老师这次出题太变态了,我一大半题都是蒙的。发卷子的时候,万里江山一片叉,上面一个大大的圆圈,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得了个鸭蛋呢,结果仔细一看,原来前面还有一个六。真是心脏差一点都不行啊。”
孟繁星附和:“我也很惨。交卷的时候,有两道题没有开始答呢。我也是勉强及格。中考要是这样,肯定挂了。”
唐馨也赞同地说:“这次的题是比较偏。我帮老师统计的分,全年级都偏低,百分之四十二不及格。中考应该不会这样。”
程辉说:“不过,好像题越难,越能显示出我们班长大人佼佼不群,一枝独秀。林之若,你究竟是不是人啊,那样的题你都得满分,连加试题都不放过。要不,你给我一张你的照片,我回家拿香火供起来,中考的时候保佑一下我,怎么样?”
林之若笑道:“我也是侥幸而已。哪里有那么夸张啊?”
唐馨叹道:“咱们不能和之若比。她这个人,题不难不做,不偏不看。我本来是不服气的,自从和她同桌之后,才知道平时那些中规中矩的考试,她虽然都是年级第一,可是根本没有显出实力来,我下辈子也赶不上。”
林之若抱了一下唐馨的肩膀:“心儿你要再这么说,我可真是无地自容了。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呢,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不妥,马上向程辉看去,程辉也正看着她。她本来不是那个意思,这样一来竟然坐实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程辉打趣道:“你要是不介意,我也喜欢你,如何?”
唐馨拍手笑:“好啊好啊,我赞成。”
孟繁星也跟着笑,心中却隐隐泛起一种难言的酸涩。
林之若回眸看着唐馨:“你真的赞成?”
唐馨怔了怔,方才意识到程辉话中的那个“也”,是指他先喜欢了自己,不禁恼羞成怒,习惯性的伸手去揪之若的脸。可是少女的心,对于程辉这样明确的表达爱意,还是不由自主地暗暗欢喜。
程辉一本正经的道:“我本来有一个就心满意足了,现在既然唐馨都赞成了,那我也不介意辛苦一下,连班长大人一并拿下。”
唐馨跺跺脚:“之若,你还让他说。”
林之若笑道:“怕什么,像你这样的美女,护花使者自然是越多越好。哪天你凑足了一个足球队,我给你当经纪人,保证胜过国足的那帮家伙。”
看到唐馨脸红了,孟繁星赶紧转移话题:“昨天班主任又唠叨了一顿中考,说咱们班真正有把握上一中的,也就不超过十个,你们怎么看?”
程辉笑道:“你别听他危言耸听,那是吓唬咱们呢。咱们四中一向是全市最好的初中,每年至少有一半都去了一中。反而是进去之后,才真正有一关呢。”
孟繁星关切地问:“怎么说?”
“听说一中的惯例,开学一个月就要按高考的成绩统一模考,前五十名组成一个快班,教课的难度进度都比其他的班级领先。进一中容易,要进快班就难了。”
唐馨道:“我妈妈也是这么说。而且据说每学期期末考,都要按成绩重新排班,一旦成绩下降了,就会被调出快班。”
林之若惊道:“这也太残忍了。简直是一进侯门深如海,从此不能后退。我宁可不进。”
程辉道:“就你的成绩,想不进都不可能。唐馨肯定也是会进去的。只怕那个时候,我这个萧郎就真成了路人了。”
孟繁星碰了碰他的杯子:“也别说得那么泄气。咱俩也得给男生争口气,争取在快班里见。”他这两句话说得意态飞扬,竟然大有豪气,平时稍嫌过于柔美的面庞,此刻流转着一种阳刚雄毅的神采。唐馨望着他,微微怔了一下。
程辉受了他的感染,把杯里的水一口干了:“不错。男儿本自重横行,下马五步杀一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大家都笑了。林之若赞道:“你的语文水平真不错,在男生中很少见。”
程辉笑:“终于发现我的优点了?其实,这才是冰山一角,你们要是肯细细观察,还会有更惊人的发现。”目注唐馨:“怎么样,要不我给你个发掘的机会?”
唐馨顾左右而言他:“要进快班,光温习初中的资料不够,还得预习一下高中的知识。没有老师,自学是很难的。”
孟繁星道:“我准备中考之后,立刻开始,能学多少算多少。”
程辉道:“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现放着两个老师在这里,我这顿饭,算是下了定金了。”
唐馨略略想了一下:“别说什么老师不老师的,大家一起学习,互相督促,进步快点,也是好的。”侧过头来望着林之若:“你看怎么样?”
林之若笑道:“别看我。这顿饭请的是你不是我,定金也定的是你不是我。跟我无关。”
孟繁星插话道:“正好,这个暑假,我外公要动手术,妈妈要去照顾。我已经和家里说好了,书店就交给我。我们就在那里学习,光线好,地方大,又安静。”
唐馨抱着林之若的胳膊摇了一摇:“听见没有?书店啊,全是你爱看的武侠。你不爱学习,看小说陪我,总成了吧。”
林之若看了孟繁星一眼,微笑不语。
然而,当中考忽忽而过,孟繁星慎重其事的准备了高中课本和学习资料,又精心布置了书店后面的房间,应约而来的,却只有程辉和唐馨。
问起来,唐馨闷闷地道:“别提了,她现在跑去修炼了。说起来,这事都怪我。考完那天,我拉着之若去逛街,后来晚了,又到我家吃了饭。之后她说要回去,我爸爸不在家,本来我妈妈说要给她家里打一个电话,让她家里人来接她,之若说什么都不让,一个劲地说自己走没有问题,她经常一个人晚上走来走去的。我知道她爸爸妈妈关系好象不太好,也没敢坚持。谁知道,居然出事了。有一个男人,好象喝醉了酒,居然就在离小区门口不远的地方,想要……想要欺负她。”最后几个字,唐馨红了脸,声音低不可闻。
孟繁星觉得心怦怦的跳起来,直抵到嗓子口,想要询问,却说不出话来。
程辉却依旧没心没肺的,居然还开玩笑:“不是吧,林之若也有人调戏。那个男人该不会是同性恋吧?”
唐馨瞪了他一眼,把他的笑声噎了回去,接着说:“幸亏之若的爸爸那天晚上加班,刚刚回来,听到之若的声音,才赶过去把她救了。我第二天去看了之若,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脸上也被打了一个巴掌,肿得老高。我听说这件事都吓坏了,可是她倒好象很平静,还跟我说了一通什么‘将欲翕之,必固张之’,‘柔弱胜刚强’的道理,我以为她是受惊了,有点胡言乱语。谁知道晚上再给她打电话,她妈妈说她去滨洲了。她有一个小舅,在滨洲武术学校当教练,她就是投奔他去了,说要学空手道。她爸爸妈妈拦不住,只好给她拿了钱,让她走了。”
程辉拍桌赞叹:“高人,真是高人。我以前就觉得,她一个女孩子,整天看什么武侠,透着邪性。现在看来,咱班说不定就出一个当代吕四娘。”
孟繁星看着架上一排排的武侠小说,想起寒假里,她捧着书,坐在角落里,安静而专注的样子,莫名的惆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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