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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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笛的《牧歌》

(2010-04-12 21:40:13) 下一个

无笛的《牧歌》

            朋友写信来说香港有个根雕展,希望我拿十年前的根雕作品“无笛的《牧歌》去参展。信只寥寥数语,却让我跌进一段难以忘记的回忆里。

            我十八岁那年,父母终于兑现了他们的承诺,让我有一次自选目的地的远足,唯一的附带条件是目的地必须有亲戚或者朋友。

            站在地图前,我的目光穿越整个中国版图,落在与北京遥遥相对的祖国西南边陲------广西,那里住着我的一个远房姑婆。

            带着简单的行囊,带着十八岁少女的梦想,怀着一颗雀跃的心,我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跨黄河,过长江,饱览沿途美丽的风景,经过四天三夜的颠簸,我终于到达了姑婆所在的宁明小镇,那里偏远,远离都市,故而原始、古朴,颇有世外桃源的味道。

            清晨,凉爽的风儿吹来阵阵芭儿兰的芬芳,我就在这馨香的空气中醒来,站在窗前远眺,满眼都是青翠。徒步来到早集,去采买那些南方特有的水果。日上三竿的时候,自小生长在北方的我,受不了南方骄阳的灼晒,便躲入姑婆清凉的小楼,坐在竹制的转椅上,吃着水果,听着音乐,眺望着小楼四周起伏的群岚,偶然就看到了一处隐隐约约的塔尖。姑婆告诉我,那是一处古迹,因为塔前有两棵十人合抱的榕树,所以叫做“榕峰塔”。

            按捺了一天的好奇,太阳刚刚开始偏西,我就背了画夹向“榕峰塔”挺进。塔看似不远,却没有直达的路,绕来绕去,一片茂密的甘蔗林挡在眼前,遮住了塔的身影。

            好不容易绕开甘蔗林,我又置身于一片芭蕉、菠萝树间。脚下是不知名的热带花草,馥郁艳丽。我没有了迷路的忧虑,坚信着自己的方向感,信步向前方走去。

            走出芭蕉树丛,我的眼前豁然开朗,展现出一幅绝美的图画。远处似血的残阳正向山后坠落,勾勒出峰峦的轮廓,余晖映红的西天,就像是块橙色的背景布,映衬着黑色巍峨的“榕峰塔”。近处是一片金光潋滟的水稻田,稻田里一位头戴斗笠的农夫站在水里,跟在水牛身后犁地。他一手扶犁,一手挥舞着长鞭,出手极快,收手轻柔,响亮的鞭鸣和着他闷哑的吆喝声。这是难得一见的美景,我以几张速写抓住了这一瞬间。

            收起画夹,我心想,这幅农耕图固然美丽,却少了一份浪漫。我更渴望看到的是赤背跣足的牧童骑在牛背上,吹响悠扬的短笛,踏着夕阳归去。

            我来到水田边,农夫已经牵牛上岸,他热情的打着招呼:“小妹,哪里去?”在北京一向都被称呼小姐,在异地竟被亲热地唤做“小妹”,顿觉亲切。

            我扬手一指:“榕峰塔!”

            “我们同路!”皮肤黝黑的农夫憨憨地笑着说。

            在大都市,陌生男子如此热情,常常是别有用心,而在这朴实的农乡,却分明是好客的表现。他的年龄不大,也许比我还小,但是被称为小妹的感觉很好,谁又会计较年龄呢?

            “小阿哥,我能不能骑你的牛呢?”寒暄了几句之后,我大着胆子提出我的愿望。

            “当然可以,不过牛身上都是泥,不怕污了你的裙子?”

            “不怕!”我还从没有过骑牛的经验, 见他同意,便跃跃欲试了。牛几乎和我的肩一样高,牛背也不象马背,有个马鞍可以抓,光溜溜的无处落手,我试了几次都无法爬到牛背上去。

            “踩着我上去吧。”他蹲下身,弯下他古铜色的裸背。我脱了鞋,光着脚踩着他的背,骑到了牛背上。

            “小阿哥,你会吹笛子吗?”

            “不会。”他瓮声瓮气地回答。

            “你知道有一首台湾校园歌曲叫《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吗?”看着一脸憨态、肩扛农具的他,我没有了往日的羞涩和忸怩,高声唱了起来:

“荷把锄头在肩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哇呜哇呜他们唱,还有一支短笛隐约在吹响。”

“小阿哥,你听过没有?这歌儿好像在唱你!”他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是表示没有听过,还是觉得歌中的人不象他。

稻田、老牛;榕树、古塔;远山、落日,这如诗如画的大自然美景感染着我,我幻想着自己是个暮归的牧童,摇着赤足,一遍遍哼唱着那支古老的《牧歌》。

在塔下,我支好画夹,橘色的天已被侵染成紫色,艳丽的晚霞只勾住太阳的一丝金辉。早就挂在天边的一弯浅白的月牙,冉冉升到高空,越来越亮丽。

我趁着天光画速写,他则坐在不远处的土坡上,摘下斗笠,吸着纸烟,静静的看着我作画。

蝉声渐被虫鸣代替,晚风掠过,八角塔铃随风摇曳,谱出一首静谧、和谐的乐曲。

远远传来姑婆焦急的呼唤声,他这才站起身来,对远处的姑婆招招手,牵起静卧在榕树下的水牛,然后对我说:“小妹,你家来人了,我就不陪你了。”我这才领略了他的一番心意。

“这个送给你。”我满心感激,忙递过一张他耕地时的速写留念。他露出一脸的惊喜,把双手在沾满泥浆的裤子上蹭了又蹭,才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我和姑婆沿着来路往回走,他收拾好东西与我们背道而行。我的背后忽然飘来《牧歌》悠扬、婉转的旋律,渐行渐远。

我驻足细听,直到风吹散了我熟悉的音符,才回转身,对站在身边的姑婆说:“那分明是横笛吹出的《牧歌》,他还说他不会吹笛子。”

“不是笛子,是这个。”姑婆顺手从身边扯下一片竹叶,含在她没牙的嘴里,吹出带着撒气音的尖利的一声,我俩都笑了。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蚀刻出一幅美妙的图画,月光下的农夫,头戴斗笠,坐在牛背上,没有了牧童那浪漫的短笛,他厚厚的唇间含一片柔韧的竹叶。

图画在我的斧凿间成了永远,骑水牛立在我的案头。每当我读书劳倦时,闭上眼,他厚厚的唇间就又吹送出那夜无笛的《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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