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燕楚成！出来！”叮当一阵乱响，门开了，一道亮光打在拘押大成的号子里，大成缓缓地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往外走。

大成刚刚度过了人生最痛苦的一夜，不到九个平方米的号子里，居然关了小二十人，其中只有“老大”能舒服躺着，其余的人全半蹲半坐，用胳膊肘垫在前面人的后背上再把脑袋伏上去睡。大成由于是新来的，坐在最前排，前边没有伏的地方，后边还得扛着别人的脑袋，一夜下来，腰酸腿疼。

头天发的晚饭是个硕大的窝头，大成给窝头相了相面，粗糙干硬，半生不熟，比起家里妞儿精心蒸得的金黄喷香的面食，实在是有天壤之别。看了一会儿，到底是饿得紧了，只好开啃，可还没吃上一口就被别人劈手抢了去。大成刚要抗议，两臂就被人捉住，接着一顿拳脚雨点般落下来，大成小时候也打过不少的架，但这次一来是又饿又累，二来寡不敌众，挣扎不到半分钟，已然连招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差不多得了！”老大冷森森的声音冒了出来，几个围殴大成的家伙立刻放手，大成两手撑在地上，脸上的鲜血一滴滴地落下来，两耳轰鸣，左侧肋下挨了好几脚，稍微用力呼吸就疼痛难忍。老大后面说的话恍恍忽忽听在耳朵里，接着有人恭恭敬敬小声对老大说了句什么，然后一双手把大成扶到了前排的角落里，大成喘息半晌，扭头打量身边，这才看清楚，居然是刚带进局子里等预审时遇上的胖子。

胖子挨着大成坐下来，轻声说道，“兄弟，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你就认个忪，反正嫖娼不是什么大事儿，挨两天就过去了。”

大成苦笑，心想，“但愿吧，明天如果双儿不能醒过来，就不是挨两天的事儿了。”

度秒如年地挨到了第二天下午，大成被提了出来，这次居然没戴手铐，大成仍然是耳鸣得厉害，模模糊糊听见有人问他，“你的脸怎么回事儿？”

“我……自个儿摔的……”大成依稀记得胖子给交代的话，忍着疼勉强答道。

“以后自己走路要小心！你的事儿已经调查清楚了，去领自己的东西。”

……
……
……

煤气灶上，小火炖着一个大沙锅，妞儿在厨房切着土豆丝儿，今儿个古怪，爷爷居然主动让她去买了两只草鸡回来炖，还在锅里添了几味不知名的草药，一个钟头过去，院里弥漫着鸡汤的鲜香，馋得黄儿赖在厨房里就是不走。

“妞儿！妞儿！”林毅的声音突然在院儿里响了起来，妞儿跑出门一看，林毅和杨子扶了一个人进来，看衣服裤子是大成的，再仔细一看脸，妞儿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大成伸手扶住妹妹的肩膀，“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哥这不是回来了吗？”

爷爷从里屋出来，看见大成这般模样，忍不住心疼，虽然佘老太太说了自己的孙子会有牢狱血光之灾，但想不到会伤得如此严重，赶紧叫林毅和杨子帮忙把大成扶进自己的床上靠着，伸手号脉。

“爷爷……”妞儿刚要说话，爷爷轻轻摆手止住了她。林毅走过了小声儿对爷爷说，“我带他去人民医院看过了，左侧有一根肋骨骨裂，其他都是皮肉伤，应该养养就没事儿了。”

“什么没事儿？我……我跟他们没完！我要告他们去！”妞儿怒气冲冲地说道。

“双儿……怎么样了？”大成小声问道。

“还能怎么样？人自个儿醒过来，佘奶奶给送回家去了呗！”一提起双儿妞儿就火大，其实哥哥对双儿的心思妞儿再清楚不过，但兄妹情深，妞儿内心深处总是隐隐地对哥哥心爱的女孩子有股子嫉妒，再加上此次大成受了这么多的磨难，妞儿不由自主地恨上了双儿。

爷爷从橱柜中拿了个小瓶子，从里边倒出两粒药丸儿，又斟了一杯黄酒递给大成，大成就着酒把药服了，又喝了一碗鸡汤，一股浓浓的睡意涌上来，当时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个礼拜以后，大成脸上的青肿退去了一些，自己也能下地缓缓走动，趁着妞儿去上学，爷爷出门儿溜达的功夫，走出了家门儿。

“双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看着电线上几只老家贼（麻雀）蹿来蹦去地闹，大成的心里有些失落，一个多礼拜了，人一次都没来看过自己，“女孩子的心思，真难猜。”

走到胡同口，胡家的小店仍然开张，胡阿姨隔着老远就甜甜地招呼大成，“大成来啦！身子好点儿没？”

大成刚要答话，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大成……”

双儿的声音，大成在梦里不知梦过了几回，这时真的听见，心脏仿佛骤然停了一般，一时竟然回不了头。

一只手轻轻地从身后拉住了大成的胳膊。

大成抑止住自己反手就抱的本能冲动，慢慢转身一看，差点儿没晕过去。

双儿在身后几步俏生生地立着，而拉住自己胳膊的人，鸡皮鹤发，一张老脸上满是笑容。

双儿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