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秋兴想要获胜,显然还有需要努力的空间。
“秋菊”互动微妙??中评社 题∶杨秋兴的“南方革命”,作者∶王昆义(台湾),台湾战略学会秘书长、大学教授
??在台湾绿营人士的心目中,普遍对“南”或“南方”有一个特殊的偏好,或者说具有一种特有的情结。这里可以举三个例子来印证∶一是,以刊登台独人士文章为主的网路媒体,他们称为“南方快报”,这个“快报”还标举著是“属於台湾派所共有的网路媒体”;二是,对於台湾原住民的语言被称为“南岛语系”,而且经过研究的结果,整个太平洋南方的语言大都属於“南岛语系”,而所有的“南岛语系”的发源地还是在台湾;三是,支持民进党的重要票源都在台湾的南部,所以“北蓝南绿”似乎已经成为台湾选举一种不变的规律。
??这种定型的观念,不仅存在民进党,国民党似乎也认定这是他们在选举中最难以跨越的规律,所以在决定五都选举提名人选时,国民党几乎是把重兵部署在北北中,而在南、高两市看得出来国民党是有意打一场“牺牲打”,以致於提出两个有点不孚众望的人选,这样面对民进党在南部处於分裂的困境时,国民党也讨不到便宜。
??如果当初国民党用心把胡志强改提名到高雄市参选,把朱立伦提名到台南市作战,这样现在才会真正让民进党头壳发烧。但国民党一开始就抱定一种“牺牲打”的策略,让民进党能够好整以暇,即使面对分裂的恶劣选举环境时,也没有强大的威胁感存在。那麽民进党面对南部的分裂,为何又不惊惶呢?这是有必要从更深层的地方说起。
??杨秋兴为何跳出来参选
??要讨论高雄县长杨秋兴为何跳出来参选,我们有必要来回顾一下今年3月份我在《中国评论》月刊所刊登的那一篇“民进党五都市长人选出线的怪现象”文章,在那篇文章里面我就已经先行预测杨秋兴不太可能在民调中出线,因为这是“一军、二军的问题,没有全台湾性主流媒体镁光灯的照射,杨秋兴再怎麽努力,总像是地方型的政治苦力,不具有一个大都市领导者应有的架势,他想要在民进党高雄市长初选中获胜,显然还有许多需要努力的空间”。
??既然我在2月写这篇文章时,就已经看准了杨秋兴不太可能在民调上超越陈菊,相信杨秋兴也不可能不会想到这个结果,但既然愿意参与民调初选,为何他又不服输的选择跳出来参选呢?原因不外乎有两种,一种是同志相残,一种是国民党虎视眈眈下的压力所造成。
??先从第一种同志相残的情况来看,在民进党以民调初选以前,杨秋兴为了跟陈菊区隔属性,所以虽然两人都是出自民进党的新潮流系,但杨秋兴却一再宣示已经跟陈菊“分流”,也就是声明他已经退出新潮流系,不再是新潮流的成员,这就种下新潮流系会把他赶尽杀绝的原因。
??大家都知道民进党的新潮流系,它的组织源自於列宁式政党,这种组织在台湾发展以後,更像是黑帮组织,他们有严密的组织制度,以及人才培养的管道与方法,所以每一个参与这个组织的人想要退出,就有点像黑帮一样,不是你说要走就可以走。在“艋 ”电影中所描述的“本省卦”万华黑帮,一个要想脱离帮派者,通常都会被当成是一种“背判”,帮派成员可以运用各种理由对他进行狙杀,直到他流血死亡为止,所以进入帮派容易,退出帮派难。
??新潮流系对於声明退出派系者,一样采取“狙杀”的手法,所不同的是,帮派对退帮成员的狙杀,一定是让他流血倒地。新潮流对主动退出派系者,则是要让他难以在台湾政坛上立足,不要说是留在民进党内,就是“叛逃”到国民党,也一样会“追杀”他到无颜再见江东父老,所以任何退出新潮流系者,他们没有一个有好的政治下场。
??杨秋兴就是最新一个没有好政治下场者,他以前是在新潮流系的支持下,可以从容的在高雄县长的位置上呆上9年。如今他既然声明退出新潮流系,新系当然会“狙杀”他到底,他们应用各种力量对杨秋兴的支持者斧底抽薪,也对跟随杨秋兴的人全面封杀,这就让杨秋兴面临“狗急跳墙”的抉择。他如果不站出来参选,他与他的班底,甚至是有力的“桩脚”,都可能很快的在高雄县的政坛上消失,所以除了孤注一掷之外,别无选择。
??杨秋兴在初选失败以後所面临的第二种“国民党虎视眈眈下的压力”,恐怕也是他非跳出来参选不可的原因。要知道,任何一个在地方上担任9年县长的人,不可能在施政措施上没有任何的疏失,即使他不贪,但行政上的瑕疵,也可能让他一退下县长的职务,就可能跟阿扁一样的转进牢笼。
??最显著的例子是,在他任内最得意的建设,就是跟台湾烨联集团所弄出来的“义大世界”。那麽大的投资项目,是否有土地变更的问题,或者环境评估上的瑕疵,恐怕都逃不过国民党的法眼;只要有任何的瑕疵,即使杨秋兴不贪污,也可能被国民党施“法”追杀到底,杨秋兴想要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并不高。所以这时候跳出来参选,送给国民党一个“人情”,只要这次他选得不差,即使没有选上,也许未来跟国民党还有合作的空间。
??国民党虽然在高雄县有王金平和林益世这些老少派的政治人物,但因长期没有在高雄县执政,他们一直无法自行培养出可以竞逐县长的人物,外加高雄县市合并,国民党能在两地合一的地方再找出一个有力的政治人物独当一面,恐怕20年内都很难办到。所以未来如果能够跟民进党培养出来的政治人物合作,甚至把他拉拢过来,应该是一种政治捷径。因此,杨秋兴这次跳出来参选,必然是要做出姿态,累积未来可以跟国民党讨价还价的筹码。这样不但可以自保,起码还可以保持他在高雄市的政治热度。
??这种情形似乎也发生在台南市长许添财的身上,所不同的是,许添财属於阿扁的“正义连线”,他不是新潮流系的成员,必须等到阿扁跟吕秀莲表态是否支持,才能决定是否跳出来参选;没有阿扁的支持,许添财想独力在台南市有所作为,恐怕很难。这也是许添财迟迟无法做出决定的原因。
??杨秋兴在高雄市的“深浅”
??杨秋兴既然已经决定跳出来参选,那麽我们就来评估他对这次高雄市长选情影响的“深浅”,或者说是对整个选情影响的力度有多大吧!
??这里我们就从“地缘政治”谈起。高雄县市的地理划分颇为奇特,它不像台北县市有一条淡水河分隔,既没有山川隔绝,也没有任何自然障碍物作为区分,许多人来往於高雄县市,常常不知道跨过一个街道,就已经穿越了县市的交界。
??虽然县市之间没有任何的阻隔物做为分界,原本应该可以很容易融合,但如果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高雄县市的“政治分界”一直有著相当不同的面貌,这当然跟地方的经济发展不同所致。举例来说,在高雄市尽管一样有选举进行,但这个城市就是形成不了地方派系。国民党方面过去虽然有意培植当地老政治人物像陈田锚、王玉云等家族政治作为在地的“派系”,但最终仍然无功而返。王玉云最後甚至因为经济问题跑到大陆经商不敢回台,只有陈家在当地还有一点点的政治影响力。
??高雄市无法形成政治派系,当然跟它的发展有关。高雄市是一个工业发展型的都市,外来人口比在地人口多很多,而且因为是工业与港沪都市,所以外来就业人口以劳工为主;国民党威权体制时期,也曾期望以“国营事业”做为基地,把这群劳工转化成为支持国民党的力量。
??然而,高雄市的工业发展从1960年代开始是以加工出口区作为发展的第一步,当时在加工出口区的劳工是以女性为主,过去一些台湾的怀旧电影,只要一拍到当时的情景,大都免不了有一个在黄昏时候,会有绵绵不绝的一大群下班女工骑脚踏车返家的镜头。所以,这个在1960年代开始发展的都市,而且当时是以女工为主的都市,就让国民党的组织力量难以发挥,毕竟女性对政治事务的冷漠,使得国民党无法著力。
??1970年代,高雄市随著台湾工业发展从“进口替代”转向“出口导向”以後,大量的重工业在此设立,也让劳工的型态从女性转化为男性。只是,1970年代以後,台湾的政治已经在外在环境的挫折下,逐步向民主化转型。在这种政治氛围之下,这群新进入高雄市的男性劳工,不但没有因为在“国营事业”就职,而去支持国民党,反而变成“党外人士”煽动反国民党威权体制的主力。1979年所爆发的“美丽岛事件”,就是在高雄市爆发最大规模反国民党威权体制的标?性事件。由於有这样的社会经济特质,国民党过去习惯以“派系政治”作为巩固地方政权的作法,在高雄市就成了一个特殊的“化外之地”。
??由於有这样的社会特质,高雄市从升格为直辖市以来,很少有在地的政治人物当上高雄市长,例如早期国民党籍的市长王玉云是从澎湖到高雄市经商;後来的吴敦义,也是出身南投,在台北政坛发迹以後,转战到高雄市;而民进党的谢长廷、陈菊,哪一个又是出自高雄市的政治人物呢?
??再以这些担任过高雄市长的政治人物背景来看,他们看起来都有一股草根或草莽性,不能有高学历,也不能太“布尔乔亚”,要能跟劳工群体融合,还要有流利的闽南语,最好还要懂得一点“高雄式的方言”。所谓“高雄式的方言”,就是一种特有口头禅。
??再从高雄县的政治特质来看,高雄县虽然跟高雄市毗邻,但高雄县却是一个典型的农业县。在国民党的操纵之下,它形成红派、白派、黑派三个派系,红、白两派是支持国民党,黑派则是支持民进党。
??而高雄县地方派系之所以能够长存,主要是来自於对土地占有的多寡,不必然是由意识型态左右。例如,高雄县的黑派是由已过世的大家长余登发所创,余登发虽然过去是跟“党外人士”站在一起反国民党,但他会反国民党主要是他在担任县长时大举扩张自家的土地,惹得国民党非除之而後快,这也使得余登发几上几下,就是没法把县长的职务完整的就任期满。
??虽然如此,余家对土地的扩张却是不於遗力。例如,高雄县人民就流传一句话∶“所有高雄县新开设的大马路,每一条都会经过余家的土地”。尽管如此,但余家有大面积的土地,却是他们从事政治的资本,高雄县民婚丧喜庆,大都可以看到余家的身影。
??就举一个我自身的例子来看,我父亲在1998年去世的时候,当灵柩还停放在老家的大厅时,有一次余家的女儿余玲雅车子刚好经过我家门前,她後来倒车回头上香。虽然我家没有发给余玲雅讣闻,但出殡那一天余家自动具名送挽联、花圈和奠仪。在这以後,原本极力支持国民党的我的大哥,以後几乎都把选票投给余家。有一点要说明的是,我大哥一直住在高雄县老家,他还是“忠贞”的国民党员,从这里也可以看出高雄县市选民特性的不同。
??由於高雄县市选民特性的不同,在高雄县竞选的民进党员必须获得余家,也就是黑派的支持,绝不能打空气战。但这也形成高雄县长选票也仅止於派系支持的范围,超出这个范围,就很难拓展票源。但高雄市只要人格魅力足够,他的票源却可以无限的扩大。
??在这种县市不同的政治属性之下,杨秋兴由於人格魅力没有陈菊强,所以他只能固守高雄县的票源,想在高雄市开拓票源,就显得吃力。特别是高雄县的余家已经表态支持陈菊,陈菊即使只在高雄县拿到四分之一的选票,但她在高雄市特有的魅力,必然可以让她大展身手,反倒是杨秋兴在高雄市缺乏魅力,他能在高雄市拿到多少票,恐怕他自己也估不出来。
??在民进党分裂的情况下,国民党提名的黄昭顺是否就有渔翁得利之处?我认为一点机会都没有。这是因为黄昭顺的人格魅力在高雄市不如陈菊,在高雄县即使有红白两派支持,也只能跟民进党打个平手。要知道,高雄县的选票好估,但高雄市的选票却难以估计,两者决胜的关键当然是在难估的地方,国民党若估不出高雄市的选票,就无法想像自己有渔翁得利之处。
??这里面当然还牵涉一个问题,那就是国民党提名的黄昭顺在高雄人的眼中实在太弱,而杨秋兴的政见会逐步向国民党靠拢,使得国民党支持者可能出现“弃黄保杨”的结果,而不是民进党的“弃杨保菊”,这是外界对国民党最担心的地方。国民党如果不能把杨秋兴和黄昭顺两股力量结合,他们想藉由民进党的分裂讨得便宜,恐怕只是空中楼阁,不切实际。
??民进党可能发生“南方革命”吗?
??最後,我们再来讨论民进党是否有可能发生“南方革命”,这里有必要回到本文一开头所提到的“南方”问题。
??杨秋兴在他决定参选的声明中,特别用“南方宣言”这个名称,代表他并没有放弃寻求绿营人士的支持,也就是他还是坚持自己是“台湾派”。“台湾派”是从“本土派”发展而来,过去“本土派”被界定为是国民党内的本省籍人士,阿扁执政以後,为了把“本土派”收归为自己的支持者,遂广泛的把本省籍支持绿营的人士,统称为“台湾派”,这有别於“外省派”,所以听到“台湾派”,不要直接想像成是对应大陆的“中国派”。
??杨秋兴的参选声明既然称为“南方宣言”,表示他还是要站在“台湾派”这边,而且还说是要“选择走人群最多的那条路”,那麽哪里又是“人群最多的那条路”呢?表面上是指“中间路线”,但“中间路线”却又是最不稳定的道路,唯有自己的旗帜鲜明,才有可能获得中间选民的支持。
??但杨秋兴却又没有放弃使用“南方宣言”,代表他可能从国民党拉到的选票会有限,那麽他想在蓝绿对峙的环境中闯出一条路,还是一句老话“很吃力”。如果我们拿国际社会“南北对抗”的例子来看,一个国家一旦被界定为“南方国家”,它想一时转变成“北方国家”,恐怕不是那麽容易。
??就以中国大陆的外交政策来分析,传统上大陆就把自己界定成是“第三世界国家”,所以即使到现在大陆的经济已经崛起,但大陆还是不愿意,或者说不能贸然改变自己是“南方国家”的属性,以致於国际社会在炒作G2格局时,大陆的领导者总要再三的否定这样的指称,甚至在各种国际会议的场域中,大陆的领导者还是要一再宣称自己是“发展中的国家”。
??大陆外交政策的例子,其实就可说明杨秋兴的困境,他想利用“南方宣言”来“打著红旗反红旗”,这是不可能的任务,既然是不可能的任务,那麽他想藉由脱党竞选来达到改变绿营大本营的“南方革命”,可能性也就很低。
??毕竟,“革命”能否成功,不仅是在人为的力量,还决定於社会经济结构的转变,两岸虽然已经签署ECFA,但大陆经济的力量想要影响台湾,或者说是影响高雄县市的社经结构,应该也并非是一时可见。既然高雄的社经结构不变,杨秋兴声明要走“最多人走的那条路”,显然也不可能马上形成。所以,没有改变的社经结构,杨秋兴所看到的“最多人的路”,恐怕还会是一条最孤独的道路,而不是帮助他完成“南方革命”的道路。
??(全文刊载於《中国评论》月刊2010年9月号,总第15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