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资料
正文

与中国女子网球冠军开战──童年回忆之一

(2007-09-03 12:05:17) 下一个











过耳风在童谣一文中,回忆了自己唱着 "张小三,我问你,你的爹爹在哪里?…… ",取笑一个整天流着长鼻涕,样子很土的失去父亲的孤儿张小三的童年往事。现在她自己都惊奇:嗬嗬,我小时候真够坏的。

看来我也不比过耳风好多少。

童年时,我家的对窗住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单身女人,她就是解放前连续得到中国女子网球冠军的朱芝贞。这是一个荣誉心极重的女性,她的侄子告诉我,有一年,她丢掉了冠军,在街道上流浪了一夜没有回家。解放后,她又得了几年的冠军,直到领导不让她参加比赛了,因为中国的女子网球冠军不能被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霸占着。从此,她就在体育学院教书。

从背后看起来,朱芝贞的背挺直,身材非常好,就像二十多岁。但是从正面看过去,她的脸风尘仆仆,布满皱纹,又像六十多岁。以这么一个心气高傲的人,耽误了婚姻的黄金时段,已不可能建立家庭。

从我家的窗口看过去,她的房间里挂满了奖状和奖杯。那里永远很安静,没有收音机的声音,更没有音乐。只是有一年除夕夜,正是家家合家团圆吃年夜饭的时光,突然听到传来摔东西和金属破碎的声音。走到窗口我们看到朱芝贞正将她墙上的奖状和奖杯向地上摔。父母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对于我,一个正在偷鸡摸狗,唯恐天下不乱年龄的孩子,是无法懂得孤独寂寞在无声无息中吞噬人时,那种悲怆和痛苦,尤其是在节日的夜晚。

后来朱芝贞开始变化了,她开始对小孩子感兴趣了,她买了不少糖,在弄堂里等我们。一看到我们,就慈祥地招呼我们,分糖给我们吃。似乎看着我们吃糖是一种乐趣,看着,看着,有时,还不禁动手动脚,摸摸我们的头和嘴巴。一开始,为了吃糖,我们还能忍受,时而久之,我们的尊严终于压过了嘴馋的诱惑。要知道,对于一个身在小孩江湖的小男孩来说,最重要的名节,就是要在同类面前显示跟异性划清界限,否则一定身败名裂。我们发现自己犯了错误,尤其栽在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老巫婆手上的时候,真是愧不可当。我们决定不再吃她的糖,并且与她开战。只要她一走进弄堂,就有小男孩向她扔石头。她从一开始躲,终于发展到不得不应战,她不再买糖了,袋里装满了石头,与我们大战。从此我们弄堂里总是可以看到一帮小男孩与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互相扔石头。

大人都以为朱芝贞疯了,她没有活多久就离开了人世。

大学时回忆起这个经历我尚觉得有趣,那时我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都市出来的恶少,常常从取笑别人经验中得到乐趣。

经过共产党恩赐我的八年劳动改造后,我懂得了一个人受到伤害时多么痛苦。从此我遇到事时,总是不由自主地站到弱者和受辱者的一方。这种劣根性后来被邓记共产党嘲讽成无能之辈的仇富心态,其实更准确的说是仇权贵心态。自此后我脑子中飘过朱芝贞的形象时心里不免有种淡淡的负疚。

到了美国后,在平和的美国环境中,我总是与大自然这么近。我亲眼见到美国人对于残疾人的照顾。在大自然和基督精神的感召下,我懂得了爱与宽容,这时我感到年少时的残忍是一种罪。

在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已经是走完人生大部分的时候了。心中再没有年少时那种到处惹事生非的冲动,没有仇恨,也没有负疚和罪的感觉,感到的只是一片澹明恬静。我们都是大自然的一个部分,像风,像云。我们的人生,包括朱芝贞早年的风光,晚年的不幸,都是那个神秘的自然正在运行的一个部分,我们只是这个大造化中的过眼烟云。我们永远无法知道这些所发生事情深处的内在本意,我们无法将我们所受的屈辱,罪恶,不幸和痛苦排除出我们的生命,它已经被镶嵌在我们的生命中,成为我们生命中一部分。

当我回看往事的时候,就像看着黄昏壮丽的天空,那里的黑云、红云、紫云、白云……,就如是我们曾有个的欢乐、痛苦、耻辱, 罪行,在那儿也有我伤害朱芝贞的一片云,静静地飘在天边,让我想起这个已被世界忘记的人。
[ 打印 ]
阅读 ()评论 (3)
评论
lei123 回复 悄悄话 美国人对于残疾人的照顾 和中国共产党对人民的关怀没有可比性
因为中国不是强权国家 如果是 到可以比

lei123 回复 悄悄话 想一想把 如果你是个无家可归的美国人 生活在大街上 靠捡垃圾生活 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中
试问有多少文革那个时候的中国知识分子在十年间能够活下来

是毛泽东太残酷 还是我们太柔弱了 反思阿 中国的知识分子在美国也是要被淘汰的 或适者生存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