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中央的须弥山王

请你屹立如常

太阳和月亮的运行

绝不会弄错方向”

高原傍晚的天空，夕阳通照，天似乎分成了两半，西方是白亮如昼，天空呈现透明的蓝紫色，薄薄的云朵随风变异着各种姿态，搅动着观者的想象；东方却似墨汁滴在了宣纸上，那浓黑的云正在慢慢化开，从深到浅，最外面仿佛一圈淡黑色绒毛与蓝紫色的天空驳杂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撩拨。

群山也在这样的天空下显得有些阴沉诡异，黑压压的一片中只有一点闪亮：阳光抛弃了所有的山峰，唯独钟情于她，使她在灰黑的云霭中通体发亮，雪白的顶峰更像是白金铸就一般辉煌灿烂，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岗仁波钦峰，在佛教、印度教传说中，这里就是人神之间的通道——须弥山；在她身边，明净的玛旁庸错，如满月般美丽，那随着天空而明暗变幻的湖面，好似神秘的巨镜，将她倒映在镜子里，湖面上紧贴着湖水，微微凝聚了一带若有若无的薄雾；微风吹拂下，象奇眩的绸带在湖面上缠动。

这里的确是人神之间的通道，两千六百年前，释迦佛陀和他的弟子们在这里重新建立起了一道在神话时代初期，为诸神所破坏的人神结界。

这里也是印度神族和龙神族势力的分界，南边的喜马拉雅山南麓，是以湿婆神和雪山女神为首的印度神族以及亚神族的人家驻地，北边的昆仑山，则是龙神族高贵的圣地。

诸神都喜欢高山，喜欢高山的高大巍峨，喜欢高山的“会当凌绝顶，一览群山小”，这正象征着他们在世人信中高高在上的地位。

神本来就是要被人崇拜的，如果没有了人在神面前俯首，神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从神话时代结束之后，又经历了三千年，人变得越来越不驯服，不要说拥有异能、自恃强大、从神话时代就和神族斗争的灭神、星见、补天三族人类，就是普通人，这几百年来，也开始宣扬着以“人本”代替“神本”。

三千年此消彼长，神族彼此之间的争斗，神族和阿修罗族、吸血鬼族的争斗，神族和反抗诸神的人类的争斗……大大小小无穷无尽的争斗，其间，还有许多厌倦了人间厮杀的神祗回归了天界，他们在人间的助手亚神族更有许多人加入了反抗他们的行列，这让几大神族的力量都大大减弱。

然而，诸神是不愿意放弃这人间的，在他们看来，如草芥一般的卑微，象蚂蚁一样弱小的人类，理所当然地要臣服于他们的统治。

面对着人有意无意的反抗、几个人类异能族的结合和力量的不断增大，诸神也不得不考虑暂时摒弃前嫌，携手合作。

此时、此地，自神话时代太初，诸神来到人间以来，第一次，三大神族的主神第一次正式会盟。

他们便是，龙神族的主神伏羲和女娲，印度神族的湿婆和雪山女神，以及奥林帕斯神族的宙斯和赫拉。

须弥山顶此刻已被神的结界所包围，成了没有任何人可以涉足的人类禁地。

六位主神刚好站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为了表示会盟的诚意，除了每个神族只有两名神祗代表、也只带两名亚神族助手外，他们身着的，也是普通的衣服，而非金光璀璨的诸神战甲。白雪皑皑覆盖、强风猎猎振衣，凛凛站立着六位高大的神祉，他们各有特色一样俊美的容颜，和他们身上色泽不同，十分和体美丽的衣饰，可给着静默的山峰、寂寞的天地增色不少。

侧对着太阳，站在东北方向上的，是龙神族的伏羲的女娲，两人都是中国人的相貌，穿的却是几百年前中国传统的服饰，伏羲身着的一件没什么装饰的淡黄色轻绸交领儒衫，他黑色的长发也束在简单的束发冠中，他的相貌本来就看着年轻而儒雅，此刻这一打扮，若身处五百年前，只怕没人认为他便是中华一族崇拜的神祗，而不过当他是个春风得意的书香子弟，翩翩公子。他身边的是他妻子女娲，这位长久以来，被尊为中华民族之母的女神，看去不过是人类二十多岁的样子，下着湘色罗裙，上穿淡绿对襟薄绸衫，一头黑亮的秀发全堆上头顶，用一根白玉雕成的凤头长簪簪住，有如乌云中展翅飞翔的一只白玉凤凰，衬托着她秀美端庄的面孔，更显得风姿绰约，仙容淡雅。

两人一样，都外披着一希猩红的长披风，两人都沉默着，紧抿着唇。

斜对着太阳，站在南方的，则是印度神族的主神，湿婆神和他的妻子雪山女神。湿婆虽然是赫赫有名的破坏神，看上去却丝毫没有暴力的意思，他修长的身子裹在一袭软缎做成，镶嵌着金丝银线的黑色传统印度长袍里，长袍随风摆动的时候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打晃，这让他看起来很是清瘦，他的脸也略显细长，下巴有些尖，脸色很是苍白——因为他常年在在雪山深处修炼，不见阳光的缘故，但正因为脸色苍白，他一双眼睛才更看起来如不会损坏的黑宝石那般明亮、闪烁、炯炯有神。雪山女神则恰如其名，一袭雪白柔软的真丝纱丽包裹下，尽显得身材取雪玲珑，和一般印度人不太一样，她的肌肤堪称如夏之雪的洁白，一头乌发、细长的眉毛和一双眼睛都如冬之夜的漆黑，而柔软的朱唇却象晚霞一样鲜艳。

这两夫妇也没说话，却互相用眼神交换着想法。

最后，站在西面的，是奥林帕斯的主神宙斯和赫拉，和衣装相对都算朴素的那四位不同，奥林帕斯的两位主神，装饰都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宙斯穿的，不是传统希腊式，却是古罗马式样、镶金嵌钻的紫色宽边长袍，宽袍的皱褶十分和谐的下垂着而且细心地绉叠得非常整齐，这就把他美妙庄严的姿态更显著地衬托出来了。他看上去是个很有权威的中年人模样，相貌端正、高鼻隆准，眉宇开阔。结识有力、肌肤略显透明的手中握着一柄华贵的权杖。赫拉却没和丈夫配套，她今天穿的，是典型的古希腊式样，在她那件用极薄的蓝紫绸缎制成的短袍上，仔细地用白金丝绣着奥林匹斯山，还折着优雅的皱褶。这皱褶衬托了她犹如雕像一般完美的身体。在短袍上面，罩着一件淡蓝色绸缎制成的披风，同样的用白金丝织着满天星座的图案。她带着白金嵌钻石的王冠，整个人看来高贵骄傲得让人不敢逼视。

这对夫妇有个共同点，就是一举一动都那么典雅尊严，气派尊贵，浑若天成。

这会儿，六个人都沉默着，看起来，他们谈得并不愉快，虽然说想通了要暂时通力合作，毕竟，几千年的芥蒂，独霸天下的雄心，一朝说要携手合作，谈何容易？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应该对长生的神祗来说，时间并不是那么紧张的，宙斯终于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他说话之前，先情不自禁地挥了挥手中的权杖，清了清嗓子，才用他那清脆嘹亮的嗓音字斟句酌地说道：“看起来，我们恐怕是很难达成一个长久而一致赞同的协议了。”

赫拉当然明白宙斯的心意，天衣无缝地用她美妙尊严的声音接着说道：“那就不妨先放下大家对长久合作的分歧，先考虑一下现在的处境，如何？”

其他四位神祗都沉默了一下，两对夫妇各自用眼神交换了一下想法，伏羲和湿婆还彼此对望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出复杂和略有些无可奈何的神色，现在的情势，抛开灭神族、星见族和补天族不说，光论神族和亚神族的实力，奥林帕斯族恐怕也在他们之上啊。所以，这次会盟，基本上，他们两族是站在同一立场上的，对抗宙斯和赫拉提出的一些明显有利于奥林帕斯族的建议。

“暂时，就先这样吧。”伏羲和女娲一起把目光转向宙斯和赫拉，两人都点了点头，由伏羲作为代表，他沉声说道，“先合力对付了眼前的敌人，才谈得上别的事情。”

雪山女神看了看湿婆没有说话的意思，却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该轮到他们表态了，她只好点了点头，暖慢而柔和地说：“好吧，我们也同意以后的事情暂且搁置。”

“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切入正题了，怎么对伏眼前的敌人？”赫拉微笑了一下，环视了众神，开口询问。

众神纷纷点了点头，他们都不留痕迹地用眼角打量了一下其他几位，看上去，一个个都是面带微笑，表情从容，可是那六双或深沉如大海，或漆黑似暗夜的眼睛里，却都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唯一不同的是，印度神族和龙神族四神的脸上眼里，都极其偶然的会有转瞬即逝的担忧和不安，奥林帕斯族那两位从头到现在都是信心满满。

这里众神商议了好半天方才进入了正题，而须弥山顶峰之下，隔着一射之遥，随主神前来的六名亚神族人，也按着各自主神站立的角度站着，他们所处的位置，能清晰地望见主神们，却因为结界的存在而无法听见众神议论。

这六个人也只是分成三组，每组两个人之间偶然交谈，三组成员却连眼神都彼此没有交换过一个，仿佛完全当其他人是不存在的。

穿一身深蓝色衣服，来自奥林帕斯亚神族的撒伽，是一个年龄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在他那张虽然略显苍白，却依然英俊到能让人窒息的脸上，有着宽阔舒展的额头，极偶然地皱眉时，微微蹙出几条细细的横纹。一双英挺修长的双眉下，有一双既明净透彻，又深不见底的蓝色眼眸，让人联想到希腊的标志——爱琴海；端正挺拔笔直的鼻梁下，线条优雅的嘴唇紧抿着，显得整个人面无表情。

他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如果不是风吹过他披在脑后的深金色长卷发，形成一缕缕的细浪，他整个人安静得简直就是希腊艺术时代的雕像。配上他颀长挺拔的身材，宽肩细腰窄胯长腿，当真是个玉树临风、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此刻，他虽然看似漫不经心，从来不注意其他人。其实，他眼角的余光，早已把个人的情态尽收眼底。

和主神一样，来自龙神亚神族的两位，都是东方人的相貌，黑眼睛黑眼睛的黄种人，看上去也都询询儒雅，年长的一个约三十多岁样子，他端正俊逸的五官和修长的身材也显得文雅，只是一头天然卷发显得几分不驯服，而他平常很温和的目光，极偶然地，会闪露一下如炬如电的锋芒，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凌厉感。

撒伽心里暗暗赞赏：这位想必就是龙神亚神族的首领之一的施海安了吧，听说他最初一生在神话时代，曾经是整个中华民族的共主——轩辕黄帝，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站在施海安边上的那位，看起来年轻许多，大概就是施海安的弟子穆斯了吧，他的表情更加温和，眼神也从始至终都是一派从容淡定，他个子也算高，只是在师父身边，气势上明显不如，他的气质实在是柔和的，连那头用一根淡紫色束发带束在脑后的长发，都是柔软的。看着他时，撒伽觉得，温润如玉四个字，大约就是专门用来形容这样的人的。

师徒俩都是一样的简单中国式儒衫，师父的是淡黄色，弟子的，则湿淡紫色。

那边站着的印度亚神族的两人，却没这么有特色了，要算特色的话，一就是这两人一定是兄弟，相貌十分相似，二是身为印度亚神族的人，他俩却都是明显的欧美人样子，兄弟俩都是褐色的短卷发和同色的眼眸，肌肤虽然晒成了古铜色，可以看出底子一定是欧美人的白。两人都是一样浓眉大眼的英俊相貌和健壮挺拔的高大身材。

这对兄弟在异能界也很有名，撒伽一看他们就知道，他俩正是印度亚神族的首领：欧文和雷尔兄弟了。

因为是兄弟，两人显然极有默契，往往用手势、表情和眼神来代替言语，弟弟性子急躁些，说过几句话，哥哥却几乎从来不开口。

“大哥、大哥，撒伽大哥——”

撒伽只顾暗暗打量那四个人，却没注意到站在他身边的同伴克来格已经喊了他好几声了，直到克莱格略提高了声线，他才回过神来，歉意地对克莱格笑了笑，说：“噢，我走神了，有什么事吗？”

本来这次随同奥林帕斯主神前来的，应该是亚神族的两个首领：撒伽和卡诺兄弟，但是卡诺临时有事，这才改成由克莱格一同前来。

和撒伽相比，克莱格看起来年轻许多，也就是个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他个子虽然高，未免显得瘦了点。好在他的双臂双腿都十分得长，像羚羊一样，给人一种十分轻便灵活的感觉。

从外貌看，这真是个清秀飘逸的美少年。

他一头半长的金发不经意地披拂着，没有风的时候，头发服服帖帖的，远看上去，来就向阳光照映出金色的云彩。有风的时候，随风起伏翻飞，才显出他的性格：十分的飞扬勇决。

在一头金发下，他有着宽广洁净的额头，额角极其饱满。更衬托得两撇细长挺秀的眉斜飞入鬓，长眉下，是一双难以笔墨描写的眼眸，平日里，这双湛蓝的眸子宁静而和缓，好像爱琴海无风的清晨，但偶然这眸子的主人也会愤怒，那时候，就常见到，先是一阵平静的阴霾，然后狂风暴雨忽然掀起了滔天的海浪~~而此时，他那管希腊式的鼻子也会发出一阵轻微的翕动，好像随时，从那线角分明一向紧抿着的薄唇里会迸发出一阵火一般的炽烈语言。

他可算撒伽的副手，比撒伽小了好几岁，平常也最佩服撒伽，所以一直喊撒伽“大哥”。同样的，撒伽也十分信任和喜爱这位副手，对他的确就象亲兄弟。

克莱格也笑了笑，对撒伽说：“也没什么事情，只是最近这段日子，大哥似乎一直心事重重的，想问问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噢，那是因为，最近时局不太好？”

“时局不好？”

“是啊，发生了很多灾难？”

克莱格想了想，点了点头，皱着眉头说：“好像是的，真是很糟糕。”

正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克莱格和他一同离开的撒伽趁机说道：“我在想为什么历史上许多灾难，都是在几乎相同的时期，天灾人祸，接连不断。”

“那大哥以为呢？”

撒伽看着克莱格纯净的眼眸，他知道克莱格是个值得信任，很有决断的人，终于决定单刀直入，他简单明确地说：“我以为，许多事情，看似全无关系，实际上，现在在上面的，都脱不了干系。”

克莱格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避开撒伽的眼神，最终，他缓缓地点几下头，叹息了一声，说了句让撒伽有些惊讶的话：“其实，大哥不说，我也已经猜到几分了。”

“哦？”撒伽略略挑了挑眉。

克莱格微微摇了摇头，说：“灾难不会莫名其妙一起发生，天灾人祸更不可能是同时的，他们有这个能力。”

“为何不是灭神族？”撒伽反问道。

克莱格又想了想，才不十分确定地说：“虽然能力差不多，相比神祗，灭神族的人毕竟是人，他们比较在乎人的生死。”

撒伽点了点头，暂时地停住了刚才的话头，挪开了目光，侧转过身，抬起了头。

克莱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好看到山颠上，凛凛站立的众神。

几行诗句莫名其妙地在他心头一闪而过：

不死的神，什么是你的仁慈

必死的人，什么是你的卑微

呵，宇宙，什么是你的缘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