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皇位传承的模式
(2005-03-18 14:55:07)
下一个
一、秘密立储的由来
从皇位传承的模式上看,在康熙皇帝之前,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儿子皇太极,是通过八王共制的推选制度继承汗位的。皇太极的儿子福临,基本上也是采用推选制继位的。康熙皇帝幼龄继位,则是孝庄皇太后决策并取得顺治皇帝福临的同意。在他们继位的前前后后,都存在着激烈而复杂的权力斗争,虽然最终避免了统治集团内部的分裂,但由皇权传承而引起的强烈政治震荡,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清朝统治的稳固和行政效率。
康熙皇帝是一位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帝王,他很早即发现了缺乏规则的皇位传承,不利于皇帝的集权和封建政权的巩固。此时,又恰逢平定三藩之乱的艰难时刻,康熙皇帝几欲亲征的决心和计划,为其推出嫡长子继承制提供了契机。康熙十四年(1675)六月宣布以年仅两岁的“嫡子允礽为皇太子”。允礽在嫡子中虽排行第二,但因他的同胞哥哥夭折,遂位序第一。是年十二月十三日举行了清朝第一次立储大典,翌日,颁诏天下:“授允礽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但令康熙皇帝没有想到的是,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皇太子,日益显现出偏狭、暴戾、焦躁的性格特征。特别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客观上他成为其他成年皇子觊觎皇位的首要攻击目标,而其门人和自己也越来越不能安于长期处于储君的地位了。因此围绕皇太子形成了太子党和与之对立的由部分皇子组成的反太子党。
太子党肆恶虐众,贪赎纳贿,对皇权产生了威胁;反太子党寻机攻讦,最终导致了康熙皇帝两立两废皇太子的失败结果,从此他再未明立皇储。但康熙皇帝已经不能遏制皇子们谋取皇位的野心了。乃至后来的雍正皇帝胤禛,在他继承皇位的同时,也背负了阴谋篡位的恶名,留下了千古之谜。使得雍正的地位长期不得稳固。
雍正皇帝即位后,从自己争夺皇位的亲身经历中吸取了教训,建立了“秘密立储”制度。在《雍正起居注》中记载了雍正元年(1723)八月十七日的谕旨。是日在乾清宫西暖阁面谕总理事务王大臣、满汉文武大臣、九卿:“我圣祖皇帝……命朕缵承统绪,于去年十一月十三日,仓卒之间一言而定大计。……圣祖之精神力量,默运于事先,贯注于事后,神圣睿哲高乎千古帝王之上,自能主持,若朕则岂能及此也。……今朕诸子尚幼,建储一事必须详慎,此时安可举行。然圣祖既将大事托付于朕,朕身为宗社之主,不得不预为之计。今朕特将此事亲写密封藏于匣内,置之乾清宫正中世祖皇帝御书正大光明匾额之后……以备不虞。诸王大臣咸宜知之。或藏数十年亦未可定,尔诸王大臣等当各竭忠悃辅弼朕躬……(诸臣表示无异议后)留总理事务王大臣将密封锦匣收藏于正大光明匾额后……。”
向王大臣、九卿表明不再公开立皇太子,而将立皇太子的秘密谕旨由王大臣见证藏在匣内,放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待皇帝驾崩时御前大臣共同拆启,当众宣布传阅,即刻确定获得提名的皇子的帝位。正所谓公同手启,立定大统。
关于秘密立储,有学者认为康熙皇帝已有计划,但计划未及实施。姑且不对此说进行辨析,仅就清代的秘密立储制度而言,无疑是雍正皇帝确立的。这种立储形式其实也并非清朝皇帝首创。据《旧唐书》卷一百九十八《波斯传》载:“其王初嗣位,便密选子才堪承统者,书其名字,封而藏之。王死后,大臣与王之群子发封而视之,奉所书名者为主焉。”康熙与雍正作为饱读经史的帝王,对古今帝王术绝对是留心的,他们都可能留意过这条记载,只不过实际情况是雍正皇帝成为了这种秘密立储制度的实践者。
秘密立储因为不过早地宣布皇位继承人,也不因循嫡长子继承制,所以有心帝位的皇子,从理论上说都有机会。他们心存希望,在不知父皇好恶的情况下,便会努力用帝王的标准来塑造自己的形象,以求将自己的名字简于帝心。同时,还因为没有明确的竞争目标,所以也不可能发生形成庞大政治集团的结党行为。此法虽不能彻底消弥统治者内部争夺帝位的斗争,却避免了公开确立皇储所造成的皇子之间的血腥争斗,以及储权对皇权的威胁,减弱了帝位之争的激烈程度,使得皇权得以平稳过渡,也使以后的皇权斗争,变得温和、充满计谋。其中最为有趣、最具典型意义的,就要算道光之子奕詝和奕訢两兄弟争储的故事了。
二、兄弟争储:以道光几位皇子为例
根据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玉牒》(皇族的谱牒)记载,道光皇帝共有九个儿子:长子奕纬、二子奕纲、三子奕继、四子奕詝、五子奕訁宗 、六子奕訢、七子奕譞(xuān)、八子奕 訁合 (he)、九子奕譓(hui)。
其中前三子奕纬、奕纲、奕继先逝。到了道光二十六年(1846)的时候,道光皇帝已经老迈,到了必须考虑储君的时候。此时,在剩下的几个皇子中,奕詝十四岁多,奕訁宗十四岁多,奕訢十三岁多,其余诸子皆为六岁以下幼童。这年正月,奕訁宗又过继给惇恪亲王绵恺为嗣子。这便意味着道光皇帝肯定不喜欢奕訁宗,让他也退出了竞争。这样,有条件和能力竞争帝位的就只剩下奕詝和奕訢两兄弟了。
说来这也算不幸,因为在道光皇帝的诸位皇子中,奕詝与奕訢的地位相近。奕訢虽为静贵妃所生,但静贵妃自入宫后得道光皇帝宠爱,位序晋升很快。奕詝的生母孝全成皇后死后,静贵妃曾“总摄六宫事”,位置仅次于皇后了。若不是清祖制规定于三位皇后之外不再立后,静贵妃极有可能晋封为后。此外,奕詝与奕訢的关系也最为密切。他们年龄相近,从小在一起读书习武。在皇子们读书学习的“上书房”和圆明园“上斋三天”等处,都留下过他们读经诵史、粗习声律的稚嫩童音;在紫禁城与皇家园林的庭前阶下,也曾留下过他们挥拳使棒、舞刀弄枪的叱咤铿锵。在长期的共同学习生活中,二人不仅成就为熟读经史、兼擅诗文、娴于骑射的皇子,最终还共同研制出枪法二十八式,刀法十八式,使道光皇帝甚为欣慰。年迈的道光皇帝还特御赐枪法为“棣华协力”,刀法为“宝锷宣威”,喻义兄弟协力同心。特别是奕詝十岁时,他的生母孝全成皇后暴卒,他便由奕訢的生母静贵妃抚养,从此二人更增添了一层亲情,如同一母同胞。
无奈!皇帝既称寡人,皇位只有一个。究竟谁能成为道光皇帝真正的宠儿,继而锦匣缄名呢?一时间朝廷内外揣测颇多。
有关道光皇帝择储的故事,野史中演义得绘声绘色,有好多种说法:
其一:因为孝静皇贵妃最宠爱奕訢,道光皇帝曾预先写好立储谕旨。书写时有太监在阶下窥视,远远望见最后一笔特别长,猜想写的是訢字而不是詝字。这件事渐渐传到了出去,道光皇帝知道后很不高兴,便改立了奕詝。
其二:奕訢排行老六,特别聪明。道光皇帝非常喜欢他,有几次想放弃皇后所生的奕詝而立妃子所生的奕訢为皇储。当道光皇帝将死时,急忙命令内侍召见他。恰巧四阿哥奕詝刚好来道光皇帝寝宫请安,听说这个消息后赶忙跑到父皇身边。道光皇帝见了奕詝轻声叹息了一声,背过气去,昏迷中还在问六阿哥来了没有。等到奕訢赶来时,道光皇帝已经驾崩,奕詝已经即位了。从此咸丰皇帝奕詝也因此对奕訢心存戒备,不任用他,命他迁居圆明园读书去了。
其三:奕詝的生母孝全成皇后生前与身为皇太后的道光皇帝的母亲孝和睿皇后关系不好,婆媳不和。她由贵妃晋升为皇后不久,就暴崩了。有一首《清宫词》云:
如意多因少小怜,蚁杯鸩毒兆当筵。
温成贵宠伤盘水,天语亲褒有孝全。
就封建社会婚姻制度的特色而言,帝王之家的婚姻,经常含有政治婚媾的性质。两皇子定亲的情况或许也能说明一些问题。据《清史稿•文宗本纪》和《清史稿•桂良传》记载,道光皇帝为奕詝选择的是负责祭祀事务的太常寺少卿富泰的女儿,为奕訢选择的是当都统的权臣桂良的女儿。这个事实说明道光皇帝对奕訢有所偏爱。此外,奕訢在才智上胜过奕詝也是事实。这从奕訢的《乐道堂诗文钞》和他以后从政的经历中都可以找到证明。
但是,这些都是客观上对谁有利与否的事,要想获得皇位,还要靠自己的努力,靠政治权术。因为聪明才干也并不一定就是嗣位的决定性条件,在专制制度中,嗣君的标准大都是由在位皇帝的利益得失观和好恶观来决定的。
随着道光皇帝日渐衰老,奕詝和奕訢在各自老师的辅佐下,加紧了暗争父宠,谋夺皇位的步伐。关于他们兄弟争宠的事有两个很有意思的趣闻。
道光晚年的一个春天,道光皇帝命皇子随驾到南苑围猎。围猎是清朝推崇尚武传统的活动,通常也是检验皇子骑射才干的考试。面对老气横秋的父皇,奕詝、奕訢兄弟二人都清楚此次校猎的重要,各自做了充分的准备。
围猎中奕訢得心应手,获得猎物最多。不胜欣喜之余,还即兴赋诗一首。正得意间,忽见奕詝垂手侍立,不发一箭。原来,奕詝知道自己骑射不如奕訢,遂于事前问计于他的老师杜受田。杜受田熟谙政治权术,善于揣摩道光皇帝的心理。他告诫奕詝说:阿哥到围场,万勿发一枪一矢,并要约束从人不得捕一生物。复命时,皇上如果问及原因,便说:“时方春和,鸟兽孕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且不欲以弓马一日之长与诸弟竞争也。”还叮嘱说:你这样回答,就一定能合乎皇上的心思,这是你一生的紧要关头,你要切记,不可有一点疏忽。奕詝照计而行,果然,道光皇帝听后非常高兴,赞叹道:“此真帝者之言”!
这则记载同时见于正史《清史稿•杜受田传》和《清朝野史大观》卷七,当是可信的。
奕詝用杜受田之计“藏拙示仁”,先下一城。
这真是有作为不如会不作为啊!
又一次,道光皇帝传旨召奕詝和奕訢入对问策,就是垂询国事政务。二人接旨后分别请教自己的老师。
此时奕訢的老师是卓秉恬,卓秉恬嘉庆七年中进士,有才气,属于少年得志类型的知识份子,喜经世致用之学。他步入仕途后体察民情,为政多所兴革,升迁较快,历任工部、兵部、吏部尚书,道光二十五年充任经筵直讲,授体仁阁大学士。此人的特点是办事认真,好发议论。如九卿会议制度,自军机处成立后逐渐形同虚设,到道光年间,遇有九卿会议,经常只由一两个王公或权相决定大计,其他与会者不过应名画诺而已,惟独卓秉恬一本正经,侃侃而谈,据理争辩,为此常不为同僚所认同。
当奕訢征询他的意见时,他鉴于奕訢思维敏捷、口齿伶俐、知识扎实的特点,确定了充分展示才华的策略。告诉奕訢说:“上(道光帝)如有所垂询,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杜受田却告诫奕詝:“阿哥如条陈时政,知识万不敌六爷,惟有一策,皇上若自言老病,将不久于此位。阿哥惟伏地流涕,以表孺慕之诚而已。”意思就是,只要皇上说自己快死了,不等他问国家交给你该怎么办时,你就只管趴地下哭就成了。奕詝言听计从,使道光皇帝深感这个孩子仁孝。这位后来的咸丰皇帝在老师的帮助下,“藏拙示孝”再下一城。
这真是会说不如会不说啊。
此则记载虽仅见于野史,但两个故事的演绎逻辑明显相同,所描述的道光皇帝的性格特点也是一致的。特别是从事后咸丰皇帝对杜受田的恩宠有加和恭亲王对卓秉恬的暧昧冷淡等实际表现来看,杜卓二人在辅佐皇子争位中的举措得失便显而易见了。
诗注的大意是:孝全成皇后由皇贵妃摄六宫事。旋正中宫,数年暴崩,事多隐秘。其时孝和皇后尚在,家法森严,宣宗亦不敢违命。故谥之曰“全”。道光皇帝为此十分悲痛,于是决定不立其他妃嫔的儿子而立奕詝,似乎道光皇帝想以此告慰非正常死亡的孝全成皇后的亡灵。同时也因为他在活着的皇子中年龄最大。
其四:道光皇帝晚年最钟爱奕訢,想把家国大业交给他。在下立皇太子的谕旨时,有好几次想写奕訢,但又因为奕詝贤良并且年长,所以犹豫不决。
这几种说法归纳起来分析,似乎奕訢的优势在于天资聪颖,而奕詝的优势在于嫡出、年长,且母有冤屈。听起来都有一定的合理性,并且有所根椐。第一和第二种说法见于《清稗类钞•宫闱类》,第三种说法见于《清稗类钞•礼制类》,第四种说法见于《清朝野史大观》卷七。但光有根据还不行,因为前三种说法仅见于野史,其中道听途说和揣摩的成分很多,不足以成为史证。第四种说法虽有正史佐证(见《清史稿•杜受田传》)但“犹未决”并没有说明原因。因此,要想判断这几则说法的可信度,弄清道光皇帝到底喜欢谁,还要全面的看看相关档案文献才行。
道光三十年(1850), 被内忧外患困扰多年的道光皇帝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奕詝和奕訢的皇位之争也有了结果。
让我们看看有关此事的清宫秘档,一同来查证一下真实的答案和传说原由的蛛丝马迹吧。
道光皇帝秘密立储的档案有幸保存下来。这是惟一存世的一组有关秘密立储的珍贵档案和实物,使得今人还能一睹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仅存的、最最机密的、由皇帝手书的传位谕旨的真容。这组档案是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镇馆之宝之一,目前已经入选《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并正在申报“世界文献遗产”。
这组秘密立储的档案和实物有:
楠木鐍匣一个,长三十三厘米,宽十七厘米,厚八点五厘米,外罩黄色羊皮封套。
内装奏匣一个,上有封条的残迹。
朱谕一份。上书“皇四子奕詝著立为皇太子,尔王大臣等何待朕言,其同心赞辅总以国计民生为重,无恤其他”,放在一个带有“慎德堂”图记的板夹中。根据 “慎德堂”图记和字迹潦草无力的情况,以及《上谕档》、《清宣宗实录》的记载,可以证明此份朱谕是道光三十年正月道光帝临死前在圆明园慎德堂亲笔书写的。可见它不是鐍匣中的原藏谕旨,而是公启鐍匣前宣示的谕旨,后一并放入保存的。
立储谕旨一份。满汉合书:“皇四子奕詝著立为皇太子。”又汉文书“皇六子奕訢封为亲王”,没有满文。内层的包封纸上写有“道光二十六年六月十六日”,并有道光皇帝的签名。外层包封纸上写有满文“万年”,也有签名。
此外,还有两份交代身后应办事项的遗谕。一份包封上写有“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公同手启”并贴有封条,上有签名。另一份包封上贴有封条,盖有“道光之宝”戳记和“封”字。
由此看来,道光帝临死前在亲降朱谕的同时,宣示了秘密立储的谕旨和交代后事的遗谕,并一起交军机处抄录在《上谕档》中。
在这组秘档中,最有价值的是道光皇帝秘密立储的谕旨和他临终前的朱谕。从秘密立储的谕旨中不仅可以知道立储的时间,而且,在立奕詝为皇太子的同时,又考虑了奕訢。这种一纸两谕的特例非常引人注目。此外,道光皇帝临终前的朱谕中,又有“皇四子著立为皇太子,尔王大臣等何待朕言……”字样。难道此时大臣中还有关于立储的异议吗?
有关奕詝继位并非毫无波澜的记载还见于丁国钧《荷香馆琐言》,其说法是,道光皇帝病危时,召军机大臣八人到寝宫,命出启锦匣。当时,奕訢的母亲孝静皇贵妃,暗地里让内监叮嘱诸臣勿受锦匣。因此诸臣犹豫,不敢接匣。道光皇帝大怒,以手拍床。诸臣这才接匣开启——立奕詝为皇太子。
这一记载有一些经不住推敲的地方,因为当时道光皇帝身边的重臣中有杜受田,道光皇帝病重濒死的前一天,还曾在慎德堂召见了身为军机大臣大学士的他与祁儁藻,以及尚书何汝霖、侍郎陈孚恩、季芝昌等,谈话良久。所以在道光临终授命之时,必有他在场。别人犹豫,他也不会犹豫,他要是犹豫,后来他就不能受到特别的恩宠了。但从当时在场的其他个别重臣后来遭咸丰皇帝极端冷遇的情况分析,道光皇帝的“尔王大臣等何待朕言……”,很难说不是有的放失的。
由此可见,历史上有关奕詝奕訢兄弟争储的传闻,确实事出有因。
三、奕訢的悲哀
奕詝成为咸丰皇帝后,奕訢被封为恭亲王。虽然亲王是皇考封的,但“恭”字却是皇兄赐的。一个“恭”字所承载的恩泽和深意,奕訢绝对是心知肚明的。至于奕訢有无不满,他本人讳莫如深,他人也无从确知,只能从一些文献记载中捕获少许隐约的感受:咸丰元年(1851年)正月,是道光皇帝宁冥驾的周年。十八岁的恭亲王奕訢代皇兄咸丰皇帝奕詝前往道光皇帝的慕陵致祭。此时,春寒料峭,陌头积雪犹存。一路上,经芦沟桥,过荆柯山,渡拒马河,看晓风残月,听马蹄声碎。这位刚刚在帝位斗争中失败的多才皇子,触景生情,不禁想起当年随父巡幸的情形,不胜感慨:
曙色分林表,迷离隐远村。
泉流溪口合,鸟语陌头喧。
石勒碑何在,荆卿墓尚存。
当年曾驻跸,今日泪双痕。
诗情悲凄,既充满了对父皇的缅怀之情,也隐隐流露出一丝空怀壮志的悒郁和哀怨。
作为帝位竞争的失败者,不知他此时可曾反思过自己与皇兄在储位之争中的举措得失呢?
不管怎样,他都要貌似平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他谨言慎行,曾一度得到咸丰皇帝的信任,出任领班军机大臣。但是到了咸丰五年(1855),又因奕訢多次请求为其生母孝静皇贵太妃封后一事,惹得咸丰皇帝大为不快。
事情的起因是孝静皇贵太妃认为自己抚养咸丰皇帝有功,道光皇帝驾崩后,咸丰皇帝也很孝道,请她迁居寿康宫,又指定圆明园的绮春园即当年道光皇帝奉养孝和皇太后的地方,为她的园居之所。她觉得咸丰皇帝未忘她的“抚圣”之功,故此多次请求晋太后封号,但未能如愿。
据王闿运《祺祥故事》所记:咸丰五年奕訢生母孝静皇贵太妃病重,当咸丰皇帝去看望这位抚养自己有功的皇贵太妃时,恰遇奕訢从孝静皇贵太妃的寝宫出来,咸丰皇帝随口问道:额娘病势如何?奕訢即答:“已笃!意似等待晋封号方能瞑目。”意思就是:很重了,看样子就等晋封皇太后便闭眼了。仓促间咸丰皇帝未置可否,仅“哦、哦”应答。没想到奕訢听后却立即到军机处传达咸丰皇帝旨意,礼部随具奏请尊封皇贵太妃为康慈皇太后。
为此咸丰皇帝非常生气,但苦于有轻于言诺之嫌,遂于七月初一日批准了。九天后康慈皇太后病逝。七月二十一日,丧事尚未完全办完,奕訢便被咸丰皇帝以办理丧仪疏略的罪名逐出军机处,并罢黜了所有重要职事,罚回读书去了,从此再未被咸丰皇帝重用。
奕訢为自己的生母办理丧仪能犯多大的错误呢?想必是奕訢千方百计提高生母地位的做法,又勾起了咸丰皇帝对兄弟争储的记忆,所以没说明具体理由就将奕訢驱逐出权力中心。同时,还减少了太后丧仪,谥号中不加道光皇帝的 “成”字,不祔庙,即不在祖庙里立牌位;不与道光皇帝合葬,在慕陵之东修建陵墓,称慕东陵,形制也很特殊,与十六个妃子的园寝在一处,其间用墙分隔,用黄瓦,以示区别。这种既有别于皇后又有别于妃子的处理,可以看作是针对奕訢所采取的以正视听之举。如果奕訢不曾恃才争储,咸丰皇帝大概就不会如此煞费苦心地强调其弟与自己出身的等差了。
这场虚名所招致的实祸,留给奕訢终生的教训。
凡此种种,我们可以认为:历史上确实存在过奕詝奕訢两兄弟隐秘的、没有血腥的皇权之争。而这场斗争的胜败则似乎取决于两位老师的政治智慧和道光皇帝的昏庸。但是又有谁会相信,围猎时道光皇帝忘却了祖先的尚武传统?问策时忘却了祖先治国安邦的宏论?绝不可能。若要说他在立储问题上有意或无意地屈从着某种政治环境,可能更客观些。至于道光皇帝是否出于政治上平衡的考虑,亦或认为奕詝比奕訢更便于维护传统,从而选择了奕詝,还需历史学者们进一步的研究。但有一点思考很有意思:有作为,不如会不作为;会说,不如会不说;用庸才,而不用英才。这是不是专制制度步入没落后而必然出现的一种政治现象呢?
面对历史的沧桑,也许读者还会发问:秘密立储制度,虽然有利于皇权的平稳过渡,但是不是也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皇子之间正当的积极竞争,也不利于皇帝发现皇子所存在的人格缺陷。如果当初康熙皇帝即采取了秘密立储,那么后来做皇上的就很可能不是有才干的雍正皇帝了,也就可能没有了康乾盛世。如此,清朝的历史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景象呢?
但是,历史是不能假设的,它把从历史个案的偶然性中探索历史发展必然性的任务,责无旁贷地留给了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