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鲁豫战场上的“哥萨克骑兵”(续五十二) [王外马甲]
(2007-02-01 10:02:42)
下一个
骑兵伤员的救护工作比步兵要麻烦得多,这不仅因为战场范围广、伤号散落面大,还因为骑兵移动速度快、攻防转换频繁,救护人员跟不上。步兵打仗的时候,担架队经常可以在火线上抢运伤员,可对骑兵就很难做到,除非是轻伤战友乘骑自救,否则一般要等到战线转移或者战斗结束之后,才能到战场上四处搜寻。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大爷感觉有人推他,还有只手伸到他裤裆上摸了一把,大刘的眼睛被血污糊住了看不见,但他知道这是担架队的同志来了,就赶紧呻吟几声,果然就听见有人说话:“还行,快抬上”。
战场上昏迷的人从外表上不大看得出伤势轻重,有的浑身是血其实还有救,有的外表没伤口其实已经不行了。担架队首先要运送那些还能抢救的,有个土办法就是摸一摸裤裆里是否干净,如果发现大小便失禁就先不抬,这倒不是怕脏,而是根据当时的医疗条件,遇到这种情况多半就救不活了。
接下去的时间里,刘大爷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担架上还是马车里,只觉得身子晃晃悠悠的很不舒服,于是就开始呕吐,别人不停地用毛巾把他脸上的污物擦去,他就不停地吐。虽然很难受,但刘大爷心里挺踏实的。因为这时候他已经确信:自己还活着。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身体底下已经不晃悠了,但眼睛依然睁不开看不见,舌头好象也被什么东西捆住了一样,只能用鼻子发出点呻吟声。
“大刘,大刘,你醒了么?你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刚才有好多人来看你你一直睡觉,现在医生都走了你却醒过来真稀奇……”
“喂喂,大刘,我俩这是在军区三所是在濮阳的医疗所里,你哪里不舒服可以喊医生我帮你喊没关系的……”
“喂喂,你怎么光哼哼不说话呀,你是不是不能说话呀你能听得见吗你说啊……”
可怜的大刘只能再哼哼两声。
“哦,你看不见也说不出话来了。那我告诉你吧,你受伤了知道不?你胸口中了一枪流了很多血,你那件棉袄可能要换新的了上面全都是血肯定没法穿了,你头上也受伤了,你现在脑袋就象个南瓜一样。喂喂,你头上受伤脑袋不会坏吧,你现在脑筋还清醒么?”
“喂喂,大刘,我是夏武杰,连部的文书小夏你还记得么?记得就哼两声”
于是大刘哼两声。
“那还好,你还记得我表示你脑袋还好用,还没影响到脑筋你说是不是?”
大刘连忙多哼几声,表示十分赞同他的判断。
“大刘,我跟在你后面我看见你受伤的,看见你手一挥就摔下来,后来又打了几个滚又被马撞到了,你要是不打滚就好了就不会被撞到”
大刘这回没哼哼,心里想:又不是我自己愿意打滚的。
“大刘你真厉害啊,你跑最前面领先我们起码三十多米,李营长说要不是你带头冲那么快敌人不会乱,那么我们四连的伤亡还要大……告诉你,这一仗打得可痛快了,分区表扬了我们,军区还要表彰我们团呢,李政委说,你猛打猛攻开了个好头……喂喂,你又要睡觉了?”
“大刘你没牺牲真好,当时我们以为你牺牲了,李营长还喊为刘排长报仇呢,政委一开始说大刘可惜了后来知道你还活着他也好高兴……喂,大刘,知道你受伤以后是谁指挥二排的么?告诉你是我呀,是周连长叫我接替指挥的,他说……喂喂,你睡着了啊……”
大刘又睡着了。
四连动作迅猛,没等敌先头部队做好防御准备,骑兵们就从秦辛庄南街冲了进去。伪二十二团疯狂极了,他们的突击队人手一把鬼头大刀,在“打将”杨芝仑的带领下迎着八路军的战马反扑,双方在大街上对砍起来。
不一会,骑兵五连也赶到了,由于街道狭窄、马匹多了施展不开,五连就全部下马徒步参战。三排长李恩波集中了五挺轻机枪,堵住街口一通横扫,把正向秦辛庄靠拢的敌后续部队挡回了野外,五连长司家荣高喊着“拔刀跟我冲!”,率领战士们杀入战团。
大街上的伪军突击队顿时抵挡不住了,有的跟杨芝仑退进了民房院子,有的四散各自为战。
分散抵抗的敌人也十分顽强,他们遇到骑兵人多时就丢下武器抱住头,过一会趁八路军混战不注意,又拣起刀枪继续反抗。接连伤害了几个战士,李树茂急了:“都是些死硬分子,全给我砍了!”,于是,秦辛庄里一个俘虏也没留。
杨芝仑带着几个部下跑进民宅,老百姓把正屋房门顶上了,伪军来不及找掩体,就在院子里倚靠柴房、牲口棚继续顽抗。李树茂命令四连二排上房顶攻击,可二排刘排长正躺在村口人事不省,周开树就让文书夏武杰接替指挥。
连部营部的文书通讯员平时经常跟领导们在一起,对如何进行战斗动员如何组织突破见多识广,因此临时指挥突击行动往往比一般的班排长更有办法,周开树本人是警卫员出身,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夏文书果然聪明能干,不带马刀不拿长枪,拎着一口袋“小号手榴弹”就上了房。
45年冀鲁豫的军工生产已初具规模,兵工厂的同志们也经常琢磨点“技术革新”,比如手榴弹,除了正常型号的以外,还造大号、小号的。把装药量增加两三倍,再配上根长棍,就成了个带竹竿的小炸药包,步兵攻坚时用起来挺合适;小号的是一种马尾手雷,药量减半、圆头、无柄,揣在衣兜里也看不出来,民兵值勤放哨、便衣侦察行动、干部出门壮胆……携带比较方便,骑兵们也喜欢这种手雷,觉得甩起来比普通手榴弹更灵便,因此每个人的马鞍子上都挂着半袋这种小家伙。
小夏带人上房顶甩手雷,炸得院子里满地开花,柴房崩塌了牲口棚也起了火,敌人没地方躲,发一声喊往外冲。有个端机枪的家伙咋呼得挺凶,夏武杰就不客气地举起驳壳枪打了一梭子,事后查明,击毙的正是二十二团一营营长杨芝仑。
杨芝仑是副军长杨明卿的儿子,素以勇猛好战闻名,有新五军“打将”之称。
41年,新五军和日本人在辉县作战(那时候他们还没当汉奸),小杨杀得兴起,不听团长的命令从十八盘阵地一直追到县城,结果被日军一个回马枪搞得损失惨重。他亲爹老杨为严肃军纪,下令把儿子拖出去责打四十军棍,他干爹孙殿英听说此事,亲自跑到前线指挥部为义子求情,老孙说猛将犯错情有可原、要打军棍连他孙老殿一起打,搞得杨副军长无可奈何。
小杨最后被批评几句了事,从此打仗更加玩命,不过这一回撞到骑兵团手上,他算是终于玩到头了。
杨芝仑和突击队被堵在秦辛庄,隔在外面的二十二团一营其余人马就拼了命地往里冲。骑兵五连李恩波排长把五挺机枪打得象刮风一样,好不容易堵住了街口,可这帮家伙真是凶悍,愣是打通了几间民房,狂喊着“营长在哪?弟兄们来了!”,又掏洞破墙地从街上窜了出来。幸亏李树茂早有提防、迅速指挥火力把突破口封锁住,敌人顽强地冲击了几次,尸体堆得象小山一般,最终也没能冲过来。
(战斗结束以后,军分区考察秦辛庄战场,看见一个突破口,临街的外墙掏出个一人高的洞,墙根下的血浆积了有半尺深。破洞外侧四周弹痕并不多,但里面的内墙却被打成了筛子,弹头摞弹头密密麻麻,说明当时机枪交叉射击的时候,子弹全是从洞口灌进去的。在如此火力下,敌人有多大能耐也出不来。大家惊叹骑兵团射手的水平,张国华政委也评价说:“这样的射击精度,说明大练兵是有成果的”。)
孙殿英二十二团一营终于被骑兵团二营打趴下了。六连、特务连和团部也从秦辛庄北面进了村子,敌人争夺村庄无望,掉头撤退。
李庭桂政委命令一、三营追击,却把李树茂喊来训话:“俘虏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执行政策的?”(不知道是谁这么快打了小报告)。二营长吕兆清也是刚进村,刚开始莫名其妙,等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叫周开树代理指挥四连,留下李副营长挨骂。
这时候,三营已经按计划向滑县县城方向机动。这个迂回动作的目的,一是截断敌人退路,二是防止县城敌后续部队的接应。可是,等团领导们爬上房顶一望,发现敌二十二团并没有向滑县退,而是转个弯朝浚县方向去了!这样一来,三营的机动就失去了意义。
一营先前的任务是牵制敌本部,配合二营抢夺秦辛庄。现在伪军开始撤退,他们的三个连就排成突击队型展开进攻。在一般情况下,骑兵冲击败退中的步兵并不困难,可这一次怪了:一营冲锋,二十二团就摆出个大方阵、用密集火力还击,逼得一营向左右两侧闪开;骑兵让开路,二十二团就接着跑,搞了两三次都是这样。一营冲不进去、又不能放弃,只得在前后绕着放枪,伪军则埋头加速赶路。
敌人受挫之后不回老窝,反而舍近求远向浚县撤退,是不是浚县日伪增援已经出动了?团领导十分紧张。
就在这时候,高陵县大队的同志们来了。原来,民兵们在阵地上守着没事干,又知道骑兵这边正打得欢,就跑了十几里路过来帮忙。李政委和万副团长一看见他们就急了:要是浚县援军来了怎么办?要是滑县浚县敌人汇合了怎么办?要是姜庄敌人趁机往外突围怎么办?你们县大队这时候离开阵地,简直是要命嘛!
高陵县干部回答:浚县的敌人没出来、十六团的包围圈没问题,我们是配合骑兵行动的,不来这里帮忙去哪里……李庭桂也不好责怪县大队,反正他们的人马已经四下分开,抓俘虏、抢救伤员忙得不亦乐乎,估计一时半会也收拢不了(刘大爷就是这时候被民兵们抬下去的)。
既然如此,就决定由高陵县大队接管徐营、秦辛庄,防止滑县县城的敌人再派出后续部队;骑兵三营立即返回姜庄、后赵户村一线,向浚县方向防守;二营再度投入战斗,配合一营追击敌二十二团;留下一营一连和二营六连当预备队。
一连的战士们听说要他们撤下来,气得哇哇叫,但仔细想来领导们其实也是没办法。四连伤亡比较大,团里现在必须保留一连这个拳头以防万一,否则,如果出问题让敌人冲进了包围圈,打援再多也是有罪无功。
二营四连和五连在营长吕兆清的带领下杀向奔逃中的二十二团。这时候的敌人约莫还有八百多人,虽然丢盔卸甲却并没有溃散,骑兵试图截断他们,分成两个集团反复冲杀,伪军也立即结成多个密集方阵进行抵挡。
二十二团的重武器和辎重已经在逃跑途中丢弃了,一旦组成方阵,他们就靠在一起采用卧姿、跪姿、立姿齐射。骑兵三连是第一集团的先锋,连续冲击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排长程中桂负伤以后被马拖着跑,几个战士拼死上前才抢救下来;副班长靳士敬想用机枪加手雷打开缺口,带领几个战士强行冲上去投手榴弹,结果马中枪、人中弹英勇牺牲,连武器都被抢走了。
相对而言,第二波攻击集团受到的火力威胁要小一些,但即使能接近方阵也没有用,面对密密麻麻亮晃晃的刺刀,战马根本就不肯往前窜,四连也只好丢几颗手雷就闪到侧面去。
打了不一会,几个连长都喊:“这么打不行,这么打不行”。的确,冲了几次,各连的战马都损失过半,再冲下去的话,骑兵恐怕就要改步兵了。
于是骑兵停止冲杀,二十二团呼啸一声,丢下伤兵拔腿就走。
再往前走就进了沙区,这时候刚好起风,狂风卷起黄沙铺天盖地,弄得徒步逃跑的步兵狼狈不堪。身体壮的在前头顶风猛走,体弱有伤的在后面一瘸一拐地骂,加上骑兵前后左右不停打枪“护送”,掉队的伪军就越来越多。
周开树带领四连绕着敌人转,他说:“照这样打,再走上十几里地,只要不和浚县敌人碰头,起码能把二十二团搞掉一半”。
李政委早就把骑兵团特务连派到前面警戒敌情了,这时候侦察员回来报告说:“浚县出来一个日军小队和四百多伪军,遇见骑兵连袭扰,小鬼子打了两炮、伪军一枪没放就退回县城了”。听到这消息,骑兵们都乐疯了:“二十二团落单了!搞掉他,搞掉他!”。
万副团长赶上来向营连长们布置新战术,团部参谋边乔在风沙中使劲喊:“各连机枪手,过来集中!”。
骑兵们停止绕圈骚扰,在二十二团的侧后方跟进。
边乔指着敌人正在翻越的一个沙丘,命令:“拦阻射击!”,轻机枪哗哗的扫过去,前边的大部队没受影响,加快步伐继续逃命,但沙丘后面的一百多“尾巴”被挡住了。万怀臣副团长手一挥,一二营四个连的骑兵一起冲向落后的敌人。面对人数、气势占绝对优势的骑兵,这尾巴上的百把号伪军知道再搞什么阵型也没有用,很快就举手投降了。
把这些俘虏看管起来,再重复刚才的动作——每次都让前边的先走、把后面的一百多“尾巴”收拾掉,步兵跑得再快也甩不掉骑兵,这尾巴多斩几次就差不多要杀到脑袋上了。
还剩两三百人的时候,二十二团终于撑不住了,哗啦一下彻底崩溃。当官的当兵的都开始四下乱跑,骑兵也随即以班排为单位分散追击。三连追得最远,把跑在前面的几十个人也歼灭了。
二营长吕兆清不停地喊:“抓俘虏,要活的!”,他听说三连砍死了个当官的,赶紧去询问,得知那不过是个副营长,连说“还好,还好。咱们接着找”。
四连战士彭文通拖着个尸体向连长报喜,周开树听说这死军官就是孙老殿的另一个干儿子、二十二团二营长李兴川,顿时暴跳如雷:“谁让你把他杀了的?”,“他不肯缴枪,我就砍了两刀……”,“他顽固,你也不能弄死他啊?为什么不抓活的?”, 搞得彭文通莫名其妙,心说周连长这是犯了什么毛病?
不一会,五连那边欢叫起来:“抓住敌人团长了”,二营长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派人押送到团部去。
从上午十点开打,到下午两点多钟,号称“精锐之师”的孙殿英二十二团就被冀鲁豫骑兵团全歼,从团长到勤务兵无一漏网。
二营通讯班向团领导报告:“首长,我们送俘虏来了”,然后照着营长的吩咐说“俘虏是敌人的团长,他放下了武器,我们就优待他了”。
李庭桂政委很高兴:“好,好,你们执行政策好,要表扬你们,要给你们记功”。接着又对伪二十二团团长讲:“你看,我们的战士多好,不打不骂优待俘虏,你不要怕”。
倒霉的王鸿勋只好回答:“这个我知道,我不怕。我只是没想到败得这么快……”
团部门外,五连长司家荣缠着政治部主任周家鼎:“你看,政委表扬我们执行政策好,那么,秦辛庄那里应该没事了吧,我们李营长也应该没事了吧”。
周家鼎只是笑,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