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热土 1994年 4 P47
特写 《梅花香自苦寒来-记被誉为中国三枝梅之一的画家杨建侯的传奇经历》 杨旭
刊照 杨建侯在作画
刊画 《红梅》(甲子春三月) 《墨竹》(壬戌夏月)
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杨建侯与世长逝了。享年八十又四,可算长寿。
有一年多了吧,他常感头晕、胸痛、厌食、乏力,他说是老年人常有的现象,既没有诊断,也没有治疗。勉强同意去医院作检查,立即确诊为癌症后期,8 天后就去世了。早期诊断又能怎么样呢?细细一想,老先生实在是十分自觉的聪明人!
凝望着杨建侯15年前赠我的一幅素梅,我思绪万千。他很少作题画诗,在这幅画上却写了一首五言:卅年作油画,襟怀意气开。于今学画梅,玉笛每相摧。但能用我法,枝柯信手载。疏窗写画图,暗香拂袖来。杨建厚在油画创作上的成就,如巨幅油画《太平天国云梯战》、《上海第三次工人起义》、《南京解放》,美术界早已有评定。晚年致力于国画,梅花在海内外声誉雀起,岭南关山月、江南杨建侯、山东于希宁,已被誉为“中国三枝梅”。这首诗太自谦了,但主要表述了对绘画革新创新和追求笔墨情趣的志向,也正反映了杨建侯的品性。
先生从事美术教育和绘画创作60余年,早已桃李天下了。几年前,台湾电视台曾为他拍了一个半小时的资料,这是一个海峡两岸书画家交流的大计划,挑选健在的名家一对一,制作若干专题。杨建侯与台湾哪位画家配对,制作人征求他的意见。先生说最佳人选是孙多慈,他们二人共同点最多:中央大学艺术系同班同学,徐悲鸿门下的学生,都在母系任教。不幸,孙多慈女士不久前去世了。先生提黄君璧,又悉黄先生久卧病榻。再提高逸鸿同乡同龄还在重庆共过患难,高去台后曾教蒋经国画竹,名望倒也相当,可惜这位老朋友也已故世了!先生向我说起时,已有几分悲凉之感,“再也想不出别的朋友了,随其自然吧!”他说。
举目无亲进南京
在无锡车站的月台上,杨建侯当着一群送行同学的面,忽然号啕大哭。青年朋友们都楞住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弄懵了。
马少云劝慰说:“建侯不必伤感,寒暑假便能回乡,以后会面畅谈的机会多着呢。”他以为杨建侯是同学伤别。
朱云 已是臧陶阁裴家的书画总管,他想得比较实际:“建侯,你到了南京,只管安心学习,生活费由我们来负责筹集,会给你按时寄去的。不是都商量好了吗?”
杨建侯自幼酷爱绘画。进入无锡美专后,他第一年学习 中国 画,第二年就改学西画。素描教师周恺士是宜兴人,徐悲鸿的同乡,他说杨建侯在素描、写生方面天赋极高,又说当今中国 西画造诣最深的当属悲鸿,他鼓励杨建侯毕业 后去跟徐悲鸿学画。三年美专大大扩展了杨建厚的艺术兴趣,特别是他的音乐才能也显露出来了。他善于琵琶、三弦,也能吹箫弄笛,成了美专国乐队的中坚。第二年学校买了架钢琴,他简直是废寝忘食地叮叮咚咚练习,在毕业晚会上,杨建侯己经能演奏《滑铁卢》这样的混成曲了。音乐老师周寄楣认为他乐感很好,主张他将来去上海向萧友梅学音乐。美术乎?音乐乎?当他看到了由李金发主编的《美育》后,这难题就永远地解决了。悲鸿的素描和油画,像一个巨大的磁场,已把年轻的杨建侯紧紧吸住,到南京去!寻找徐先生!这个决心一旦下定,那就百折不回了。
为什么又失声痛哭呢?杨建侯去南京的计划,是朋友们帮着一起制定的,要点是:一、必须瞒着家庭出去,因为守旧而又固执的父亲决不会同意出钱供他上大学,母系更不会让宝贝儿子只身运行;二、被服由朱云撝解决,他买了些白布棉花,臧陶阁的丫头老妈七手八脚一天就做好了;三、杨建候在南京的生活费,靠朋友们凑集,出发时凑了IO元,以后每月寄5元。什么都想到了,一人最大的问题却没有考虑:怎么才能成为徐悲鸿的学生?
“到南京举目无亲,我一个人也不认得,去找谁呢?”杨建侯哭着说。
年轻的朋友们清醒了,感到这确实是个大问题。怎么谁也没有想过呢?
这时来了个救星,美专同班同学高云鹏。他由于先去了臧陶阁,来迟了,听过大家的介绍,高云鹏说:“我叔叔高行其在中大数学系念书,你到了南京先去找他吧!”当即在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写了张便条,这就是杨建侯南京寻师的第一块敲门砖。
当时,好大个南京城还没有公共汽车,杨建侯从下关车站乘公共马车到成贤街,背着行李摸到高行其的宿舍,天已漆黑了。高行其在读中央大学数学系四年级,高年级学生是老油子,他住的是个小单间。未来的大数学家热情地接待了素不相识的小同乡,领他去吃了夜饭,帮他在亭子间收拾好地铺,睡下后,听到杨建侯来南京的打算,却吃惊地说:“什么?我还以为你是来报到的新生呢!”高行其想了一下,“小同学,我劝你还是回去吧。这是国立大学,不经过考试录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杨建侯办法没有,决心却很大,他绝不就这样回家乡。那怎么办呢?两个人一人睡在床上,一人躺在铺上,杨建侯发愁,高行其也替他焦急。最后高行其说:“这样吧,我明天到艺术系打听一下,看有没有无锡同学。
又是一线希望。尽管十分渺茫,但黑暗中看到的一丝光亮都是特别宝贵的呵!
初见徐悲鸿
第二天傍晚,高行其果然领来一位艺术系四年级的同学,名叫顾了然——只有一只眼,取“一目了然”之意。顾了然是宜兴人,可算是大同乡。他说徐先生对有志于美术又有才能的穷学生是格外同情的.不是毫无希望,“我可以带你去见徐师,但必须有作品,你带来了吗?”杨建侯没有带,顾了然就给他一张纸,叫他画张自画像,明天上午领他去见徐悲鸿。
顾了然的态度要比高行其乐观一些,这给杨建侯增添了希望。徐悲鸿收学生重视才能,这幅自画像就显得分外重要了。杨建侯对自己的素描还是较有信心的,夜里对镜自画,可愈是认真却愈画不好,自己就很不满意。重画是不可能了,这顾了然也真小气,才给了一张纸!
杨建侯晚年有一颗闲章:家在江南荷叶村。句出苏子瞻诗:“扁舟一掉归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荷叶村在无锡北门外,锡澄运河绕村流过,这河心洲状如荷叶,故名荷叶村。荷叶村数百户人家,没有一家务农,大多数村民以造船为生——属于工场手工业。读书在荷叶村里不过是奢侈品。杨建候的父亲是一个勤劳守旧又十分固执的人,他勉强让大儿子读完小学,说什么也不同意再进中学了。杨建侯以全优的成绩在高小毕业,获得免费升入省立第三师范的资格,只须缴1元钱注册费,可是父亲就不肯掏这一块钱!不是出不起,父亲造条大一点的船动辄上千元呢。他要大儿子继承父业,他说:“造船这行业好比狗啃骨头,没有肉,咬咬却是香的。”他常数落念书的坏处,说:“书念多了,郎勿即秀勿秀,是个暗败子。”
杨建侯失学了。他在布厂和袜厂做过学徒,时间都不长。当不了好学徒,只得到父亲的工场去学手艺。造船工场没有轻活,母亲心痛儿子,又以帮做家务带弟妹等借口把他叫回家去、就这样,杨建侯真是“郎如郎秀勿秀”地混了儿年。
杨建侯从小心灵手巧,上学期间,他的手工和图画曾多次得到老师的奖励。在华伦布厂做学徒时,写字间有一份上海的《申报》,报上每天有一幅勾线画,多取材于成语典故,这成了杨建侯自学绘画的极好教材。他每天盼来报,每天等天黑,每天在灯下临摹,如果要说8个月的学徒生涯对他一生的积极影响,那就是绘画有了一点长进,对绘画也更痴迷了。回到家后,《申报》没有了,可弟弟是个香烟盒收藏家,那时许多香烟都附有一张人物画片,弟弟已收集了上百张,又成了杨建侯临摹的教材。英雄、美人、樵夫、艄公,画好后贴在墙上,房间里琳琅满目。
机会终于来了。工场里造大船,习惯要在船底中间的一块“定心”上画只聚宝盆,图个吉利。有人看到过建侯的人物画,就把他请去了。杨建候并未意识到这只聚宝盆将会影响他的一生,他很有兴趣地任情发挥,在聚宝盆上方画了一支笔,一只如意,交叉起来叫作“必定如意”。图画造型准确,着色勾金,闪烁耀眼的光辉,老板和工人交口称赞。杨建侯拿到了5个铜板喜钱,母亲十分自豪,连不苟言笑的父亲也暗自高兴哩。父亲一有空闲喜欢坐茶馆,当朋友们纷纷称赞建侯画的聚宝盆时,他却故作谦虚,发一点儿子“不文不武”的叹息。这时有位长者鲁子安说话了:“我看建侯这孩子有点出息。你又何必非要他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他不肯做本行,让他去拜师学画吧!”父亲回到家,傍晚喝了几孟老酒,突然向全家宣布:他决定让建侯投师学画。免费上第三师范1元注册费都不肯缴,却舍得每学期花100元上私立无锡美专,也算是父亲顺应潮流因材施教的明智之举吧?
开明也只能到此为止。他老人家只指望儿子读完美专谋个小学教师的职位,依然厮守在父母身边,这就是杨建侯来南京求学必须瞒着父母的原因。但这种事只能做一次,如果自画像得不到徐先生认可,那就将永远失去受高等教育向徐悲鸿学画的机会。不成功灰溜溜回家乡的屈辱,在一人自尊心很强的年轻人,也是难以接受的。那又能怎么样?只有听天由命啦!
第二天吃罢早饭,杨建侯跟顾了然到了徐悲鸿画室门口。顾了然先进去了,杨建侯在门外等候,一等就是20分钟,而在杨建侯的感觉中,这20分钟真比20年还长!
“年轻人,进来吧。”他听到一声亲切的呼唤,这不是顾了然,是徐悲鸿的声音!杨建侯进了门,向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的人深深鞠躬。他没有看清徐悲鸿的模样,映入眼帘的是一件青布长衫,和那特别醒目的黄铜纽扣。他想唤一声徐先生,却始终没能喊出声来。 徐悲鸿正在看杨建侯的自画像,他抬起头问道:
“你跟谁学的素描?”
“周恺士先生。”
“噢!周先生速写很好,素描教得也正规。你学得不错,只要肯努力,是有前途的。”徐悲鸿又对顾了然说:“你明天带他来教室旁听吧。”
好运气降临,竟这么简单!几句极平淡的话,杨建侯已成了中央大学艺术系的旁听生了。事后,杨建侯还怪顾了然让他在门外等得太久,顾了然瞪着一只眼说;“这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我向徐师讲了无锡美术教育的现状,说了青年学子对先生的敬仰,没有那20分钟,没准你还听不了课呢。快准备请客吧!”
客当然是要请的。后来这位很有才气的独眼画家不幸早逝,而杨建侯却终其一生对这位朋友怀有深深的感激之情。
旁听生和本科生
在中央大学这个造就艺术家的环境里,杨建侯好似鱼儿进入大海,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全身充满了朝气和力量。徐悲鸿作为杰出的美术教育家.特别重视素描教学,强调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素描课是先生亲自执教的。杨建候在素描上也特别下工夫,白天画,晚上也画,如醉如痴地画,他已经认识到,比起徐师要求的素描,无锡美专所学的简直像是一首幼稚园的儿歌了。
两个月飞快地过去了。一天晚上,杨建侯正在画室临摹,徐悲鸿进来了。他先观察了一阵,然后说:“杨建侯,我要跟你谈一件事。”先生口气很郑重,使杨建侯吃了一惊。出了什么事了吗?
“你必须在一年内考取中大。”
杨建侯脑子里一阵轰响,他嗫嚅着说:“先生,是……我……不能旁听了吗?”
“不。你很用功,成绩很好。我为什么同意你旁听?你今19岁,我也是在19岁背着铺盖走险去上海求学的,能理解你的心得。可是,你不能长期旁听下去,你与其他旁听生的情况不同.你在南京没有职业,也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以后会有极大的困难。因此,我希望你在下半学年能成为艺术系的学生。这需要决心,还要作巨大的努力。”
对徐师这个建议,杨建侯既感到兴奋又十分惶悚。在中大,旁听生不享受在校学生待遇.食宿文具以及外出写生的车旅费等要自理、杨建侯每月仅有朋友们的5元钱接济.确实负担不起这笔开销。但要成为中大艺术系的学生,却有两个又难逾越的障碍。首先,报名时必须有高中毕业文凭,而无锡美专是一所未经教育部注册的“野鸡学校”,它的文凭报考国立大学是无效的;更难的一关是统考,只有在统考中数理化国语英语历史地理以及讨厌的党义等等全部及格,才能进入专业考试,这对一人没有进过一天中学的人,真比登天还难了。杨建侯约张安治、顾了然、须白石、陈晓南等朋友商量。须白石和陈晓南也是旁听生,与杨建侯面临着同样的难题。他们一致的意见是:文凭可以借也可以造,功课可以学也可以补,一定受考,满怀信心地去考!
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鼓起之后,就是一个超说常轨的勤奋时期。杨建侯日天在教室听课—一徐先主的素描、潘玉良先生的写生决不肯缺席的,夜间进行备考。顾了然是毕业班的老油子,住着一间冬天透风雨天漏水的亭子间.他很够朋友,慷慨地让给了杨建侯。陈晓南和须白石曾读过几年中学,杨建侯却必须一切从头开始。他常常通宵不眠,他学会了抽劣质香烟,本来就瘦削的身子,几个月里又减去了10多斤……
悲剧和喜剧
正当杨建侯在枯燥无味到教科书中苦苦挣扎之时,突然接到朱云撝从无锡寄来的一封长信。信中说,自从杨建侯离开后,他母系已到臧陶阁去过多次,打听儿子的下落。由于以往建侯常在裴家留宿,他母系起初并不在意,只是想念儿子,来看望一下罢了。时间一久,多次来能见到建侯,朱云撝的谎话就不灵了。最近一段时间,他母亲精神大坏,扬言姓朱的如不交出她儿子,将会有告官和拼老命等举动。
杨建侯的心碎了。他独自走出校园,登上九华山,面对苍苍台城,放声痛哭了一场。朱云为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来南京求学的后盾.决不会编造假话哄地回家。母亲是他最挚爱的人,是他生命的支柱,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不仅愧为人子,连活在世界上的价值也不复存在啦!归去吗?前功尽弃,这就更为可怕。秋深了,身旁落叶满地,高空月色清冷,四周气象萧瑟。他哭呵哭呵,直到泪尽了,身上感到寒意时,才终于有了王意。
杨建侯给朱云为发了封信,里面还附了一封写给父母亲的信。他对朋友说.我决不半途而废,一定要完成学业。这件事是不可能长期瞒下去的,但也不必如实相告。可禀告我父母,我己经在国立中央大学读书,目前学习十分吃紧,侍寒暑假方能回锡探望二老。他在给父母亲的信中说,来南京求学是为儿的前途着想,学成后当可荣耀门庭。恐二老不让孩儿只身远行,只得不辞而别,万望宽恕。国立中央大学乃中国最高学府,设备精良,生活优裕.二老可绝对放心云云。
这封弥天大流的家书收效极好。父亲识字不多,信是由鲁子安老人代读的,老头子看罢赞不绝口:“哎呀老哥呀,这国立中央大学就是明清的国子监嘛!出来是要做大官的呀!我说建侯这孩子从小就有志气……”
事有凑巧,不久父亲到常州收帐,车过戚墅堰,有个旅客的钱包被偷了,警察追查,父亲是个土姥儿,说一口土话,耳朵还有点聋,所答非所问,就成了嫌疑犯,关在戚墅堰警察局。审问中间,父亲急中生智,说是到南京去探望儿子的。“你儿子在南京作什么?”“是国立中央大学学生。”假诸葛吓住了真司马,警察居然就把他放了。父亲回到家后,鲁子安的话他信了,有个儿子在国立中央大学念书,他感到无比荣耀,决定自即日起,每月给建侯20元生活费,不能亏待了有大志向大出息的大儿子!
家庭障碍彻底消除,每月有20块大洋,吃饭零用已不成问题.也能去书店走动走动了,还可以省出一点钱接济朋友,杨建侯简直成了阔老啦!
文凭风波
1930年暑假,杨建侯回到了离别一年的故乡。每天下午,城中公园同庚厅前荷花池畔的露天茶座,是他们品茶聊天的场所,朋友们泡上三壶茶,买来一大包花生,就海阔天空地谈开了。大家最关心的是杨建侯的高考问题。
老大哥朱云为关切地问:“文凭的事,徐悲鸿晓得吗?”
“应该是了解的。”
专业考试结束后,徐悲鸿把杨建侯叫去问话:“你为什么要改名杨赞楠?”杨建侯心跳加速,脸红了。文凭是马少云帮他借来的。杨赞楠5年前毕业于第三师范,目前在三师图书馆工做,他不打算考大学了,同意将文凭借出来。“徐先主,无锡美专没有经过注册。所以……”徐悲鸿没说一句话,就在“杨赞楠”的维纳斯素描上打了96分!这成绩仅次于孙多慈的98分。在整个大学阶段,杨建侯永远名列第二。他解释其中原故:“孙多慈画得确实好。但徐先生偏爱她.也是事实。”
这时候又来了一位同学,他带来一份刚到的《中央日报》,上面登着中大的录取名单。大概是心情太紧张,杨建侯从备取的最后一名看起,直到正取第一名,也没有发现自己。正在他万分失望之时,细心的马少云却喊起来了:“在这里呢!杨赞楠,正取!”于是全体欢呼,为建侯高兴,要建侯请客,朋友们晚上在迎宾楼开心地吃了顿—一付帐的却是朱云为。
暑假过的十分快活。8月底返回学校,这次杨建侯是作为艺术系本科生报到了,心里格外兴奋。可是,迎接他的却不是好消息。陈晓南没有录取,只能继续旁听。须白石虽然录取了,但假文凭被注册处发现了,校方勒令除名。他文凭的破绽出在照片的硬印上,那是他费了几天功夫用硝酸腐蚀铜板制成的,结果都没能逃过注册处老爷们的眼睛。这就触到杨建侯的一块心病了,杨赞楠的文凭也有个大够绽:1925年从三师毕业,现在至今该二十三四岁了。混得过去么?
天天担心注册处来找他,偏偏就发现了学生信框中有一封注册处给他的信件!杨建侯惊出了一身冷汗。学生信件是放在玻璃框里的,必须找传达室的人开了锁才能取出来。取不取呢?杨建侯吓得没有主意了。再找同学们商量,买了一包花生米,大家边吃边想办法。还是顾了然见识广,他分析道:“既然注册处发了通知,一定是文凭出问题了。但开学10天才发信,很可能老爷们只是产生了怀疑,还无法认定。建侯应当去把信取出来,看过后再议对策。”
杨建侯鼓足勇气去把信取出来了。里面只有一句话:“有要事速来注册处。”朋友们一致认为文凭出问题是无疑的了,但既然要面谈,说明确实没有认定。只要三师肯证明文凭的真实性,就尚有希望。杨建侯决定立即赶回无锡。他去向徐悲志请假,悲鸿感到奇怪:“你刚从无锡来,事情重要吗?”杨建侯说:“先生,这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徐悲鸿没有再问什么,他说道:“那好吧,我祝你运气好。”
生死攸关
说“生死攸关”并非夸张。中大对文凭作假为考试作弊轻则除名,严重者还有判刑的呢。
杨建候回到无锡先找朱云为,再访马少云,大家认为省立第三师范是无锡最好的学校,校长陈谷岭又是个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古董,以一般关系去疏通是绝无可能的。但汀鸳先生是三师的美术教师,与陈谷岭相知颇深,如能由汀鹭先生出面游说,或许有点希望。胡汀鹭是美专教育长,著名花鸟画家,与杨建侯有三年师生之谊.他决定登门一试。
出乎意料,汀鸳先生听完学生的陈述后,大为兴奋。他认为无锡美专的学生能考取中央大学.成为徐悲鸿的门人,是美专的光荣,目己也感到十分光彩。于是慷慨地答应了杨建侯的敦请,立即领着他去见三师陈校长。
陈谷岭是一位老教育家,举人出身.留着齐胸长髯,态度慈祥和蔼,听说杨建侯已考取中大,他捻着银髯称赞道:“后主可敬,依靠自学能考上国立大学,甚然,甚然!”但提到证明之事,老人却正色道:“杨赞楠现在本校任职.怎能分身进中大?校长作假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此事碍难帮助呵!”
胡汀鹭却不放过他,侃侃言道:“陈校长,一个青年去考取国立大学,能得到悲鸿的赏识,是有才能的表现。一个人的才能是最要紧的,文凭不过是法定手续。你我是教育青年的人,为有志青主创造前程是我们的使命。考取中大不易,因手续而被除名,岂不可惜?请陈公为青年学子着想,务必刀下留人!”
陈谷岭沉吟着,气氛颇为紧张。
“汀鹭先生爱生之情,鄙人受教了。”陈谷岭躬了下身,“可有补救之法呢?”
胡汀鹭说:“如果中大不来调查,什么也不必做。倘若来查问,就说杨赞楠确三师毕业生,文凭是真的—一这也是事实呀!”
陈谷岭终于同意了。告别出门,汀鹭先生说:“建侯,我尽了努力,陈谷岭也给了面子,能不能糊过去,靠你的运气啦!”.
回到中大,朋友们认为可以去注册处碰碰运气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有了三师的许诺,也就是有了一张盾牌。大家晓得杨建侯生性腼腆,不善言辞.纷纷给也打气鼓劲。
第二天,杨建侯来到注册处。接待他的是位身材瘦高、腰背毕挺、须发皆白的老者,他倒相当客气,先让坐,还给倒了杯开水。一张口可就厉害了:
“世兄!你了不起呵!能考取我国立大学,可见是很用功的。我同情你,也打算帮你的忙,这就要看你老买不老实啦。你这文凭是真是假?要坦率地讲!
一瞬间,杨建侯真被感动了,几乎要坦白交待了。想起同学们的再三嘱咐,心才定下兴,挺起胸膛说:“文凭是我的,怎么会有是真是假一说呢?你们有怀疑,不必来问我,可以到三下去查嘛。”
“我们已经查过了,现在是看你老实不老实。”
杨建侯一听,话中有空子!于是立即反守为攻:“既然查过.假的除名便是,真的又何来不老实之说呢?”
老人缝了日气说:“目前尚未处理.是出于爱惜青年。请问世兄多大年纪?”
“26 岁。”
老人笑了,“哈哈! 26岁,可笑,可笑!我看你不到20岁。”
这是个麻烦。杨建侯当时20岁,长得瘦弱,看起来确实只有十七八岁。他心里发虚,但在生死关头三有硬着头反顶住了。他说:
“老先主,您怎么知道我不到2O岁?我额头工写着岁数啦?”
“放肆!岂有此理!”
杨建侯也站起开大声说:“谁不讲理?你不讲理!靠相面误人子弟……,
老人挥了挥手说:“你走吧.我们会查明白的。
杨建侯走出注册处,发觉自己的前胸后背全湿透了。
几天后,杨建侯在走廊里碰到徐悲鸿,老师拍了拍学生的肩跨,微笑说:“放下包袱,好好用功,专心学画。”“谢谢徐先生帮助。”杨建侯会心地说。
从此.一个新的勤奋期开始了!
责任编辑/汪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