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曾经是我父母单位的宿舍楼,一座六层的筒子楼。按现而今的眼光,大楼怎么也和‘大’连不到一起。可凡事都得按历史的眼光看不是?我就提提大楼的‘当年勇’。我是在大楼里长大的。从出生到上大学,我在大楼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无数记忆都已经和这座普普通通的建筑里永远的连在一起了。
大楼建于60年代初,在北京建国门外的长安街的东段延伸路边。建国不久的五十年代,是国家建设的一个特殊阶段,大批基础建设纷纷上马并以惊人的速度完工。中央更是要把北京从一个老旧的皇城变成一个现代化的新都。啥是现代化?大工厂呗。二十几岁的父亲从南京被派到北京建新厂(七十年代后改为三机部下属的一个研究所)。那时的北京城还很小,出了建国门那就是荒郊野地,坟岗密布。据说老厂长带着人开着吉普在城外选厂址,路不熟(也可能根本没路),不小心连车带人翻到沟里。人没事,车走不了了。老厂长当场决定:“算了,不找了,就在这儿建吧“。 想必老厂长做梦也没想到,他的屁股是坐在了金砖上。半个世纪之后,这里成了北京CBD的中心。这个传说是真是假也无从考证,不过当时这地方真是荒凉。连地名都叫这个坟,那个坟的。那会儿聊天都这样:”大姐您住哪呀?“, “豫王坟,您哪?”,“我家原来也住豫王坟,现在搬到八王坟了“。 听着都慎人。
北京的十大建筑盖好了,据说剩了不少没用完的材料。父母的单位借此盖了厂房和这座宿舍楼。那时方圆多少里就是这个六层楼最高,因此大楼的名字就这么叫起来了。每到五一,十一,小孩子们都要爬到楼顶上去看放烟火。站在楼顶上,放眼望去,开阔无比。工体的烟火看得最清楚,就像是眼根儿前是的。天安门,天坛的烟火也看得见。
那会儿的宿舍楼基本上都是筒子楼。楼中间一条长长的楼道,两边是一个个的单间。楼道两端各有一套厕所和厨房,大家合用。我家五口人,分了两间。大人在一起上班,小孩子们在一起上学,玩耍。几十家人在一起倒也融融乐乐。大楼离着东郊的热电厂,焦化厂都不远,所以暖气煤气都通,而且免费。记得厨房里火炉二十四小时都不关火,为了省火柴。楼下有一小片树林,我是植物盲,到现在也说不清是什么树,只知道一到夏天,树开就会开满粉色的小花。花儿是一簇簇粉色的细丝,风一吹,像是无数个小姑娘在调皮的摆动着头发。浓密的枝叶,造成一片阴凉。男孩子们在下面玩弹球,女孩子们在下面跳皮筋。大楼靠马路的一面是一片草棵子地,一到夏天就有无数的蜻蜓,蝴蝶,蚂蚱什么的。最喜欢和小伙伴们去抓这些小昆虫。抓到蜻蜓后在翅膀上拴根小线,再让它飞。还有一项活动是逮知了(蝉),这个准备工作比较烦 – 弄一块儿面粉放嘴里嚼呀嚼,嚼到面团成了面筋,不能太软不能太硬,粘性要强。再把这块宝贝裹到一根长长的竹竿顶端,大功告成了一大半儿。瞅好了趴在树上使劲儿叫唤的之了,慢慢把杆子伸过去,把面筋往之了上一点,只要面筋质量过关,任凭之了怎么挣扎,也跑不了。有经验的哥们儿一会儿就能逮一盘。摘了翅膀拧下头,过油一炸,那蛋白质营养老了去了。
我上学前,是由奶奶带的。那时候是在文革期间,奶奶和其他家属老太太们每天都要聚在一起学习老三篇。我睡午觉时,奶奶就把门锁上,去学习了。我睡个头昏脑胀的醒来之后,出不去,只好趴在窗口发呆。我家住二楼,窗前就是那些伸手可及的小红花。
母亲大学毕业后,从四川分配到这个单位当技术员,一直到退休。有一次,母亲批评一个青工画图不认真,结果惹了祸,被办了‘学习班‘ – 就是软禁在厂里清洗脑筋,不能回近在咫尺的家。我家的窗下是厂里的锅炉房,给厂里供应开水。我当时还没到上学的年龄,不能理解这一切。觉得是母亲做了很大的错事,变成了坏人,所以不让回家。那天我又在窗口发呆的时候,然看到母亲手里拎着暖瓶来打热水,旁边还跟着一个空着手的阿姨。母亲在很远的地方就开始向我家的窗口张望,我吓的赶紧缩回头。过了好久,我才又悄悄的从窗角看出去,母亲还没走远,手里拎着沉甸甸的暖壶,一步三回头。多少年后,儿时的许多事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可是那一刻的情景却永远清晰的留下来了。
母亲的老同学李叔叔在北京远郊的的另一个单位工作。经常到父母的单位出差,有时顺便带着全家来我家玩。李叔叔家也有两个小孩,女孩和我同岁,但是比我小月份,因此叫我哥。男孩比我们小两岁。我捡了个便宜,有人叫哥心里很得意。‘妹妹‘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瘦瘦的显得有些文弱,一双大眼睛盯着我好像很不情愿叫我哥。也许是嫌我肥墩墩,木呐呐,大字 不识一筐,算数不超过手指,加上生日就差那么几天,叫哥实在有些太冤。小弟到是和我很铁,很快就玩儿到一起了。我们家没女孩,奶奶很喜欢我这个‘妹妹‘,每次总是拿一把木梳子,沾上木刨花泡的水,把’妹妹‘的头发梳的光光亮亮的。奶奶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去世了。人生里确实有很多奇遇,若干年后,我和’妹妹‘,‘小弟’都上了同一所大学。又过了若干年,‘妹妹’嫁给了我。相信奶奶在天堂里会很高兴。
日子过得很快,童年和少年时代一晃就在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度过了。上高中时,我开始住校了,只有周末时回到家里打打牙祭。我上大一的时候,父母终于有一天搬出了住了二十多年的大楼,搬到院里的一个小单元里,一直住到今天,又已经是二十五年了。
父亲十几年前患上了奥兹海默症,这些年愈加严重。去年我回北京看望二老,父亲已经不能用语言正常交流了。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他见到我很高兴。白天我带着父亲到大院周围走走,就像儿时父亲带着我一样。 这片父母工作,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而今已经高楼林立,丝毫见不到从前的影子。过去的老厂区,已经成了集团总部的所在地。集团办公大楼前,树立着一架昂首指天的歼十(据说是实物)。它前面的纪念碑上写着‘龙腾东方’四个鲜红的大字。背后的碑文写着:
“。。。几代航空人胸怀报国之志,自强不息,用青春与激情抒写无悔,用智慧智慧与汗水锻造精品,用热血与忠诚铸就丰碑。。。谨以此献给为中国航空工业不懈奋斗的人们!”
我想这是对父母事业上的最好总结。
找到一张四十几年前我家的一张全家福 – 奶奶,父母,哥哥和我。照相的地点是在当时厂大门附近的金鱼池,应该是上一张照片里集团办公楼的位置。
看着照片,万语千言,反而不知要写哪些。一图抵千言,还是贴几张新旧对比的图吧。
四十年前的大楼,我和哥哥。
当时的家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但并没有觉得‘穷’。那会儿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车’。 照片里的桌子,现在父母还在用。
现如今,大楼整了容,变成了商业办公楼。小时候住过的房间,现在是某新加坡公司的驻京办事处。
‘大楼’(图中左侧的白楼)的周围,已经林立起一幢幢现代化的办公楼。这里是CBD的中心。‘大楼’的名称大概没有多少年轻人知道了。
这里曾经是父母工作过的办公楼和车间,现在是惠普和枫叶大厦。从玻璃墙的反光里,可以看到街对面的国贸和央视的‘大裤衩’。
街对面的国贸。好多年前,这里是北京金属结构厂,专门制造各种工业上用的大锅炉。很多半成品的锅炉就放在马路边。我们上下学的路上总是要到这些大锅炉里爬一爬。
这一片楼群曾经是父母单位的老厂区。那是老和小哥儿几个钻铁丝网,到厂子里玩儿。在废料堆里捡点儿废零件,像宝贝是的拿回家当积木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