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万千---红楼梦外的故事》四、深厚

原来这些年大家虽然住在同一个城里，可是因为地位有变，湘云不愿意到王府去见黛玉，除了黛玉的生日时会给她送去些简单而又意义深厚的礼品，一年中也极少见面，黛玉的身份也不可能像在园子里那时一样。湘云见黛玉虽是王妃却宠辱不惊，宁静恬淡，深为敬服，而黛玉看湘云虽遭遇坎坷仍旧坚定忍耐，也时常叹息不已。大家基本上是有事就书信往来或仆从差使告知，无事便相安各处。黛玉也时常在年节之时给她们送些银两物品，湘云从来也都是照单全收，二人皆心知神会。

湘云还经营着宝钗留下的两处衣铺，连着贾环在杨柳村的棉花作坊，一家子的嚼用几乎都从这三处来。只是芊儿也该学些识字识礼，湘云正想要给黛玉传信商量，这里又恰巧遇到了万儿。

湘云看那万儿眉眼之间如春山含黛，鼻直口方又恰似水溶王爷，小身板挺似白杨，举手投足一派高贵做派，不由得点头微笑。因对他道：“我和你母亲虽然来往不多，但我们心底想念，情分无间。平时都是书信递交，今日有缘法，我们又得见面。还烦你转告你母亲有关芊儿可否读书识字的事体。”万儿笑道：“那还用说？女孩儿也该认字读些书。像我娘，她写诗词，管家，弹琴，针线，都极好。不学那些，日子岂不无趣儿？”湘云看着他，目光里都是赞许：“你能这么想是极好的。”

那晚万儿回到王府去，先打发人给双翼送去糖葫芦串儿，自己和双飞一同回到学里，因那日学里散的也早，请来的两位高师自回各院休息。万儿乐得自由，便又跑去母亲那院子去，就见黛玉正在花厅里喝茶，紫鹃和另外三个管家娘子回着事情，外面站着十几个使唤丫头和五六个婆子，见万儿进来，都高兴地迎着唤道：“万儿爷回来了？”这一嚷嚷，里面紫鹃先疾步走出，丫头打着帘子，紫鹃握住他的小手笑道：“手儿还热着，这天儿还能出汗，可别着了凉。”又对身后的双飞道：“你和世子爷到哪里去了？看你也是一头的汗。”说着便把万儿领到黛玉面前，娘儿两个便对着眼笑，万儿微弯一膝向母亲请安，黛玉搂过他道：“去你祖母那里请安了么？”万儿道：“先从学里路过您这儿，想和母亲一起去。”黛玉看了那边的嵌金香楠落地自鸣钟道：“也是晚膳的时候了，你们都散了吧，明儿早起再议。”一时大家躬身退下。黛玉对紫鹃道：“你和双飞和我们一起去那边用膳去吧。”紫鹃应了，于是两对母子都扯了手，一众丫头仆妇都跟随着，往太妃那边去。

路上万儿说起曾遇到湘云和芊儿的事情，也没敢说在西菜市那边遇到的，只说为双翼买糖葫芦串儿的时候，碰巧看到她们娘儿两个也买了两枝。黛玉和紫鹃立刻都想起过去的事情，一时也没想起追究他们在何处见的面。说起芊儿念书的事由，黛玉想着道：“若是让芊儿来王府，我自请女先生来教她，又怕湘云和薛姨妈整日见不到芊儿，心里头不自在。”紫鹃道：“姑娘不过还是给她们些子银两，或是请了女先生到她家里去教。可是说呢，云姑娘自己那么多学问，当初镇日价高谈阔论，指点江河，难道她不会教芊儿识字读书么？”这一说，让黛玉想起当年湘云的豪爽性情来，禁不住和紫鹃一起低声笑了，又说道：“她现在也煞了性子，不是先前的做派了。还有大凡自己的孩子，做爹娘的总是教不得，没的惹了一肚子气生。你看我教万儿那些个东西，上面太妃老人家也不欢喜，总说我累坏了他，下面他自己也象没笼头的小马驹儿，半刻不安宁，哪里能教的好？所以还是请了先生。”紫鹃道：“说的也是，还是请了先生来家里的好。这件事您别操心了，还是我去操办，总会给您和云姑娘一个好结果。不过若我请了好先生，让我们双翼陪着芊姐儿认字去可好？王府这边萌儿小姐的书，还是您教习？”

黛玉想着道：“双翼也该识字了，双飞跟着万儿在学里也不用犯愁；萌儿是个乖巧的孩子，比他们都听我的话，她的性子也不喜别人，还是我教她。”万儿早耐不住，和双飞一起扔石头子儿吓那树丛里的鸟雀，后面那句听了一半，就跳过来接话道：“萌儿姐姐怎么了？她不喜别人，还能不喜母亲和我么？”黛玉道：“你正经站住了说话，难道谁教过你这个样子接话由吗？”万儿嘻嘻笑着站好了道：“母妃说的是，总是孩儿不对。”黛玉见他没一点怕的样子，生气不理他，自往前去。紫鹃看万儿轻吐了舌尖，便扯过他的小手跟在黛玉身后，谁知黛玉早料到紫鹃的作为，也不回头，说了句：“你只管惯他，今后叫他自己走路，你看我在路上拉扯过他么？”紫鹃笑着，松开万儿的手，指指黛玉，做势让他紧跟着。万儿领会，紧跟了母亲在后，一声不吭。走了几步，黛玉方缓了下来，一边扶了万儿的肩，一边和紫鹃继续说着府里的事情。双飞早已习惯了自己母亲对万儿小爷的疼爱，大约是因为征西的时候紫鹃为黛玉和万儿受了惊吓，反而刻骨铭心地惦记了。回自己家紫鹃也是爱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的，所以双飞双翼对万儿无一丝嫉妒之意，心中都把万儿当做自己的亲哥哥。

及至到了太妃的大院子门前，就见有一乘凤辇停在正房的门外，黛玉一见便知是太妃的妹妹，主管刑部的于尚书夫人，有龄长公主来了。其母便是宫内的一位皇太妃，前几年去世了。那时贾府还承着福泽，贾母和王夫人等有品级的女眷到外面祭祀去，后来大观园里便有人兴风作浪，原是因为镇山太岁们不在的缘故。

黛玉有些踌躇，觉得这两位老姐妹在一起必是有话说的，自己此时去并不合适。紫鹃已经看出来，忙命候在院里面的十几位丫头婆子不必声张，然后低声对黛玉笑道：“请王妃先去看看大厨房的格局，大宴的时候总是有些倒腾不开。此时咱们后花园子要扩些地面，正好也扩扩大厨房。”黛玉道：“这也是，咱们去。”说着就对万儿道：“和祖母说我去哪里了，你去代我请安吧。”万儿垂手道是。黛玉刚要回身离开，从里面的出来几位有身份的大丫头，连声说有请王妃，黛玉知道太妃已经料到自己来了，于是便与万儿一同进去。就见萌儿端丽修美，由两个丫头跟着移步迎出正房来，见了黛玉唤声：“母亲安。”便福下去。黛玉把手伸给她：“原来你在这里，正想打发人叫你去。你胳膊上那块儿癣好些了？”萌儿拉着黛玉的手笑道：“母亲送来的蔷薇硝果然是有效用的，只用了两回便好了。”黛玉道：“防着以后每年这个时候再犯。”两重门后都有丫头高挑起大红猩猩毡的门帘，黛玉一行走进去。果见太妃在里面云榻上半躺半坐着，旁边的高背深椅里坐着有龄长公主。黛玉先过去给太妃请了安，转过身又向有龄长公主请安，叫声“姨母，你老人家怎么有空来？”太妃笑道：“她家人喜欢乱串门子，可不是都因为她带的头？”那边万儿向太妃和有龄长公主请安后，早猴到太妃的云榻上，太妃用手摩挲着万儿的项颈子，摸到他戴着的五龙抓珠的长命锁，说：“这绦子有些旧了，让兰喜给你打条好的戴。”那兰喜便是太妃身边一个最心灵手巧的丫头。那边有龄长公主便拉着黛玉的手向太妃道：“姐姐别拐着弯地骂我，要不是我常来你这里，没得憋闷坏了你，还不念我的好儿。”太妃呵呵一笑：“我有万儿，你也稀罕见着吧。”有龄长公主道：“又显摆你那大孙子，就算我现在没有，将来我儿子家那几个女人也不是白放着的。”太妃道：“谁刚才和我诉苦着来？怨天怨地的，没得让我心烦，也罢，谁让我是你姐姐，也只好听着罢。”黛玉听着这老姐妹俩个斗嘴，不由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