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的感觉

八月

文章来源: 北美女人论坛

　　想家的感觉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多而时时变化的。

　　记忆里第一次真正有想家的感觉，是在刚上高中开始住校的时候。头两天的新鲜劲过去以后，每天晚上在被窝里想家想到几乎要哭出来。星期三下午下课后父亲特意来看我，并给我带来了母亲做的榨菜炒肉丝。父亲在时我还挺高兴似的，告诉他我一切都好不用他们挂念等等。可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校门口，我的眼泪就一滴滴掉在了手中装菜的玻璃瓶上。多想喊住父亲和他一起回家啊。想家的感觉，那时候是很具体的，就是要睡在熟悉的床上，早晨有父母喊着起床，晚上由父母关掉床头的灯。

　　上了大学以后，虽然还是在一个城市里，却无论是在距离上还是在情感上，都离家更远了。但还是会想家。并且往往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刻，被想家的思潮淹没了整个身心。

　　记得有一个星期日的晚上，吃过晚饭后从家里骑车回到了学校，照例去教室自习，好像是第二天还有一门考试吧。在专心复习功课的中间出去休息了一下，信步走入了春风沉醉的夜的校园，花香在夜色中飘荡，渐渐明亮起来的星星在空中眨着眼睛，一颗流星悄然划过……突然间，一种极缠绵的忧伤掠上心头，无论我如何努力，也是难以独自排遣。管它明天什么考试，我只想回家。

　　冲回家敲开门，已是将近十一点。父母都要准备睡觉了，猛然间看见了神情落寞的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情。面对他们焦急询问的目光，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哽咽着说：我想家了。善解人意的父亲劝住了母亲不再多问，让我回自己的房间早点睡觉。临关房门前，父亲一句看似无意的话飘入耳中：你放心睡，明天早晨我会喊你的。

　　哦，父亲！青春迷茫的我，那时常被这样无端袭来的忧伤吞噬。我多么感激父亲那晚举重若轻的关怀。想家的感觉在那时的我，正是想要寻求这样无言的抚慰。

　　出国以后的日子，想家的感觉全然换了一种意义。刚开始的时候，整日里有做不完的事情，似乎连梦里的时间都用来盘算第二天的计划和安排了。只有在写家信或是难得的打长途电话的时间里，才能享受一下想家的奢侈的情感。然而出国几年后第一次的回国探亲，让我明白我无论走了多远，走了多久，想家的感觉，还是一如当年。还记得最后坐火车去上海准备乘飞机回美的那一段，当列车驶出家乡的车站，送行的亲人们的身影连带城市的轮廓全部消失的时候，我的心被离愁别绪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胸膛里随我再次远行，而另一半，则永久地留在了故乡。列车渐行渐远，那种无助的被撕裂了的疼痛也越来越深。我知道，这样的想家的感觉，将是午夜梦回时永远的痛了。

　　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家。过去那个由父母兄弟组成的家，慢慢地随着岁月的变迁，人事的更迭，不太能在我心中掀起很大的波澜了。当然不是因此不再想家。只是现在若是想家，最先想到的，却是自己这个白手起来的小家了。

　　几年前有一次很好的工作面试机会，需要离家两天。我犹豫再三，和老公讨论了半天，还是决定去。这是有了女儿以后第一次要离开她一夜以上的时间，出门前，老公半开玩笑地说：也不知是你会先想女儿，还是女儿先会想你。本以为在外面的两夜会睡不好觉，但出乎意料，两个晚上都是很快入睡，一夜无梦。我把这归于女儿每晚睡觉前给我打电话时的出色表现。无论是她那甜甜的一句：“妈妈晚安”，或是带着一丝哭腔的“妈妈，我想你了”，在我听来，都是天使的声音，绝好的催眠药。

　　然而在回程的飞机上，明知几个小时后就能回到自己温情的小家，见到想我我也十分想念的女儿，心里却空荡荡的，一种特殊的想家的感觉，象突然涌来的潮水，将我整个儿地吞没在里面。我在飞机上无情无绪，既睡不着，又干不了任何一件事。只是茫然地看着机翼下流走的浮云，地面上变更的景观。

　　待到终于靠近了降落的机场，城市已是灯火一片，夜色渐浓了。很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俯看自己居住多年的这座城市，我发现这城市已然深入了我心里。不费任何力气，我就能辨认出飞机低空掠过的每一条街道，能认出所有高大些的建筑，还能大致看出自己家所在的那一片居民区的零落灯火。那些在夜色里闪烁不定的灯光中，有一盏可是来自我的家里？那盏灯光的旁边，可有我想念的亲人？他们是否正望向窗外，看见了我乘的飞机徐徐降落？这样想着的时候，刚才那种无着落的寂寞与惆怅，一下子被这温暖的夜的灯火化去了。想家的感觉，在那一刻就是想溶入那一片灯火。

　　想家的感觉，很多时候是对心的一种折磨。然而能有一个家来想念，那感觉其实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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