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战争
佚名
我家的两只猫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说她们不共戴天是因为她们两只猫各有自己的领地,希娅的领地是厨房,饭厅,我的书房,和壁炉间的大阅览室。希达的王国是楼上的卧室,凉台和房顶。楼下我们有一间小的屋子,也就有十平方米左右,我们称之为“猫屋,”里面除猫的食物和猫的箱子--猫排泄用的特置的箱子,什么也没有,是一间专门为猫活动的房间。然而,希娅和希达是绝不会在一起活动的。她们不共戴天,老死不相往来。如果不小心,两只猫见了面,只要一见双方的影子,她们就低低的吼起来,好象马上就要冲过去撕杀。我不明白她们是怎样结下这样的怨仇,对她们的之间的深仇大恨也不能彻底了然。希娅是一只极为漂亮的公主一样高贵的猫。她的体色是金黄的。这样颜色的猫不是多见。任何客人来我家都夸赞希娅的美丽。也许因为她自觉高贵,很看不起希达。希达是一只小老虎一样的斑纹的猫,浅棕色毛发,黑色的斑纹,如一只英俊漂亮的小老虎,希达也不买希娅的帐,因为希达有特权--她晚上的时候会跑到我们的床上,跟我们一起躺在床上睡觉。希达一定觉得我们更偏爱她,不然,她怎么能享有这个特权?因此对希娅很看不起。
两只互相看不起的猫生活在同一个房子内,我和她们两个有不同的关系。我也目睹她们之间的敌意,防范,战争,甚至偶尔的尊重。我的这些观察也许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但是,这是生活的趣味之一吧。我们生活在不仅人的关系里,也生活在和动物的关系里啊。
希娅是一位热爱书和报纸的猫,因为她最喜欢的地方是我的书房,最喜欢躺下来的地方是我的电脑前的书上或者我读的报纸上。只要我早晨一进书房,她就尾随我近来,跳到书桌上,在电脑前坐下来。我电脑前总是放着打开的书,所以,她就一屁股坐在书上。当我查电子邮件,写信等等时,她就仔细看电脑的屏幕,似乎在看是谁给我写来了信,或者是我在写什么。我有时会问她,“希娅,你看懂了吗?”她回头看看我,“喵。”看来是看懂了。有时我会说,“希娅,你太烦人了,能不能躲开点,我在忙。”她还是回头看我,说:“喵。”“不。”哼,她以为看电脑是她的工作是怎么的?我抱起她来,把她放到地板上,“你出去玩去,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她抖动毛发,伸伸腰,跳到椅子上,又跳到靠窗的书台上,向外了望,坐在那里,看外面的风景。她坐在那里看外面的风景,可以看几个小时。有时,她大概看烦了,就又偷偷地爬过来,用手拍我的肩膀。多少次我都吓一楞,因为她从后面拍我的肩。我回头看她,问“你要干什么?”她不理我,提醒我之后,一个箭步跳到书桌上,坐到我的电脑旁,懒腰一伸,又安了家。我觉得自己似乎每天都和希娅讨价还价,请她坐到别处去,不要在我的书上坐着,妨碍我看书。后来我决定早晨的时候把希娅关在门外,不让她进来捣乱。希娅看我从厨房端着咖啡进书房,早就在门口等了。我一开门,她就溜进来。我把咖啡放下,把她抱出去,放到门外。希娅明白这天我对她不欢迎,她立刻抖动身体,跑到壁炉旁的粗木凳子旁,两只前爪挠起凳子的腿来,一面表示她不在乎被轰出来的尴尬,一面好象在想办法对付今天不欢迎她的我。我暗笑,觉得她鬼心眼太多,把门关上,坐到我的桌子前。一会儿,门悄悄地开了,希娅进来了,她好象侦察了好久了,等我读书读得专心时,不动声色地进来,我会懒得和她搏斗,就随她去了。她终于成功了,躺在我的一迭复印的资料上,睡一个小觉。有时,她的轻微的酣声让我吃惊,她睡得那么甜,好象一个小觉就是生命的全部享受。谁会打扰一个甜睡中的猫呢?
希娅的另一个爱好是坐或趴在我读的报纸上。我有时坐在饭厅的大桌旁,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报纸。希娅看到我看报纸,诚心跟我捣乱,准坐在报纸上。我真不记得有多少次我把报纸从她的身下抽出来了。希娅大概是天生的跟我缠在一起的一个猫,我和她的厮磨,天天发生,我们两个都习以为常,并以此为乐。如果我吃东西,希娅肯定把脸伸过来闻一闻,如果她有兴趣,就咬一口,如果没有,她就摇摇头,似乎不相信我居然吃这样的食品,一副毫无兴趣的傲慢。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和希娅居然一起分用一个盘子了,我也不觉得希娅不是一个人。我想希娅自己也不知道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她一定以为自己是跟我一样的人吧。只不过从她的眼里看我,我一定是一个巨人,难怪她总是缠着我,她是害怕我吧。
希达和希娅不一样。希达是一个非常渴望爱抚的猫,要求人时时刻刻地抚爱她。她最喜欢坐在人的手边,添人的手,乞求人抚爱她。如果你的手不抚爱她,她会生气,撞你的手。一天早晨,我被希达袭击而醒,原来她用她的头狠狠地撞我的手,要我爱抚她。我挣开眼睛,大惊失色,说,你疯啦?我睡觉呢。希达不理会我的抗议,继续冲击我的手。我没办法,只好抚爱她,她顿时温柔起来,一副媚态,好象是一个做爱的女人。有时下雨天,我们不起床,躺在床上,听雨声,聊天,希达也在床上,非要我们抚摸她不可。她喵喵地叫着,好象是说,我需要爱,需要抚爱。我佯装愤怒地说,她和我抢夺爱情,而且她总是赢,因为她很媚人,连我也爱上了她。希达喜欢和人语言的交谈。我们两个之间,用不同声调的“喵“来交谈。如果“喵”声长而柔和,是你好吗?是我爱你。如果“喵”声直捷,语调平和,是饿了吗,吃饭吗?如果短促,尖利,是一边呆者去,我烦着呢。希达夏天的时候,喜欢站在楼上窗外的房顶上,四处了望。冬天,她就躺在床上,除了下楼吃饭上厕所,她几乎不下床,好象一位懒惰的,娇贵的太太。希达从来也没有在我的书上坐下过。一次,她误进了书房,看到我在那里,很不自然。但是她没有调头就走,反而跳上了书架。我的书房有一面墙是钉在墙里的书架。希达在书架上走来走去,从一层跳上另一层,俨然一只小老虎在山间昂然漫步。我看见她的发亮的浅棕色的皮毛,那双绿色的眼睛巡视左右,惊呆了,美不胜看。
虽然希达渴望爱抚,我不知为什么觉得希达是一只更孤独的猫。她有点害怕家中的狗,如果看到狗在楼下,她就不下楼来吃饭。我必须把狗带走,她才下来。我们平时除了睡觉,一般不上楼,希达就在楼上待着,一待一天,没有和人交流的机会。难怪她那么强烈地要求我们抚摸她。希达实际上喜欢思彬超过喜欢我。她睡觉的时候,准是在思彬的那边。除非思彬不在,她才挨着我。她的选择有时让我调笑说,大概希达是异性恋,而不是同性恋吧。希达的身材很苗条,我常说因为她没有足够的食物吃。思彬认为,希达的身体更美丽--在这个以瘦为美的国家,连猫的瘦都是美丽无比的。真是荒谬。我的许多朋友都给猫吃减肥食品。一个朋友,还只给她的猫吃昂贵的自然食品--那没有用过化肥的食品。这个爱猫发疯的国家!思彬还认为,希娅过胖,因为我不停地给希娅零食吃。其实我觉得希娅是完美无缺的,不胖也不瘦。我们各持几见,看来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天,希娅跟在我身后上楼来了。希达从窗外看见了希娅,特别是看到希娅跳到了床上,立刻变得怒不可遏,大声地吼叫着。好象要从窗子外跳进窗子里,和希娅一搏血战。希娅也不屈服,也大声地吼叫起来,好象准备跟希达决一死战。我连忙把希娅抓起来,带到楼下去,才避免了一场战争。希达偶尔会从房子外的楼梯下楼,进起居室,再走过洗衣间,下楼梯,到猫的房间去解决吃喝拉撒问题。我几次看到希达从起居室进来,她都警觉地查看,看希娅是否在那里。其实,希娅从来不到起居室去,希达不必那么小心谨慎,但是,希达从来都不掉以轻心。她戒备防范得非常严密。如果看到有人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看电视,希达胆子就大一点,知道我们不会容许斗殴发生,她会跳上沙发,要人抚摸她。抚爱对希达如此重要,她宁可冒遇到希娅的危险也要得到。
希娅和希达偶尔也有互相尊重的时刻。希娅喜欢看园子的鸟,经常在房子后门的徊廊上坐着看鸟。希达在房顶上看风景,看到希娅欣赏园子的景色,也就不去理会希娅。我看见她们两个距离不是很远,但是也不是很近,相安无事,尊重个人的消闲时刻,也很惊异。在不侵犯个人领域的原则上,她们还是互相尊重的。
从什么时候起她们之间结成了仇人?没有人知道。猫是这样的动物,如果他们第一眼不喜欢彼此,他们永远也不会喜欢彼此,也不会结伴玩耍。如果他们喜欢彼此,他们就成了终生的朋友。通常夜晚的时候,猫会到街上会朋友,然后,成群结队地在夜晚的街上跑来跑去。但是希娅和希达,因为我们住在森林里,四周左右没有邻居,也远离城镇,她们两个都是孤独的猫,没有玩伴。我们过去的猫兜兜小的时候,如果过了十一点还没回家,我就到街上找他。正是由于找兜兜的多次经验,我才发现了一个夜晚的猫的世界。夜晚,猫成群结队的,好象是少年的帮派集团。兜兜后来大些了,经常夜晚带朋友回家来。三五成群的。有时兜兜和朋友们与其他的猫打群架,我听到兜兜的叫声,还要到外面去喊停,把兜兜捉回来,不许打架。猫的夜晚的群性和他们白天的独立不羁截然相反,我不知猫的专家们对此作过何等解释,我亦也没有去查看这类的书,虽然美国猫的文学--关于猫的小说,诗歌,散文,猫的科普论文等等,在一般的书店会有一个专柜,我自己还从来没有去看过。
我们家的希娅和希达没有在外面交坏朋友的问题。她们自己不共戴天,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犹如两个姐妹,多年心存介蒂,已成陌路,又犹如两个老情敌,互相提防,视对方为异己,虽然两只猫吃同样的饭,用同一个厕所,她们决不妥协,决不交流,大概要持续这样的战争状态到她们生命结束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