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浪漫(小说)(七)
·文 章·
二十九
听到瑞德的叫声郑子榕差点从床上翻下来:这臭小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脚步声已经去了厨房。刻不容缓,郑子榕来不及细想就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衣,钻进被窝,蒙头大睡。果然听到那边陈欣在对瑞德说,你爸刚才说他不舒服,大概在卧室呢。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卧室的门开了一条缝,瑞德圆圆的黑脑袋伸进来:爸爸,死机了。你来帮我看看。
郑子榕慢慢拉开头上的被子,露出两只眼睛,看到门口只有瑞德一个人,这才伸出头来,龇牙咧嘴地说,爸爸病了,找你妈去,啊,乖儿子。瑞德同情地看着他,听话地点点头,跑走了。
晚上陈欣上床的时候,郑子榕已经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梦了。第一个梦是他掉进一口黑乎乎的井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正琢磨怎么在这口枯井里活下去呢,被陈欣叫他吃饭的声音拉出来了。眼一睁,见是陈欣,刚想对躺在床上而不是落在井里表示高兴,突然想起来他现在应该肚子疼,赶紧愁眉苦脸地说,你们吃吧,我拉肚不能吃东西。陈欣没说什么,冲了个热水袋给他就去弄两个小家伙吃饭。按说陈欣做得够得体了,忙活半天,饭菜上桌。你说肚子疼,人还帮你冲了热水袋。可郑子榕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比如来叫他吃饭的时候吧,脸上一点关切的神色都没有,倒好像在竭力克制着什么。门关得也有点重。要是在平时,怎么也得来杯白开水吧。郑子榕这人很少生病,在四十几岁的人里头算是健康的。唯一的小毛病是肚子疼,常常还伴随着拉稀,大概是对他那张馋嘴的惩罚。陈欣曾经总结说郑子榕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那张嘴,吃香喝辣,海聊神侃。每天晚饭时他怀着近乎虔诚的心情等着陈欣把两菜一汤端上桌,然后风卷残云一般贪婪地吃完最后一筷头菜,喝干最后一勺汤。所以陈欣从不怀疑他是饿死鬼投胎转世。正是有了这么一个“美食家”,过去在家手不提四两的陈欣结婚后做菜的水平突飞猛进,在她的调教下,郑子榕的胃总是处在饥饿状态。今天迫于小刚的威摄,在肚子完全正常的情况下舍弃一顿饭,那种痛苦几乎是不可明状的了。情绪一低落,人就容易犯困。不一会儿郑子榕就又睡着了。这次他梦见他在森林里迷路了,走来走去,总是在一个地方打转。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李妮从一棵大树后面闪身出来,说你跟我来。李妮在前面走得飞快,他小跑着才勉强跟得上。走了好长时间,他们来到一座小木屋前。进去才发现这个外表粗糙简陋的屋子,里面却是金壁辉煌。地上铺着深红色的图案地毯。华丽的吊灯把房间照得灯火通明。中间是一张硕大的床。李妮拉着他的手把他按坐在床沿上,就开始解衣宽带。好像是有备而来,她身上除了一件素白的连衣裙,里面什么都没穿。腰上的带子解开,裙子就滑落在地上,一丝不挂地站在他的面前。她的皮肤白晰细腻,乳房饱满坚挺,臀部肥硕宽大。她调逗地看着他,淫荡的目光几乎要把他一口吞下去。直到她伸出手解开了他的皮带,郑子榕才如梦初醒。他按住内裤拔腿就逃。刚跑到门口,和正要进门的小刚和陈欣撞了个满怀。他吓得瘫倒在地上。一身冷汗地醒来发现陈欣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床了。背朝他侧身躺着。这又让郑子榕有点不安。虽说抱他的季节还没到,那也不至于给他一个后脑勺啊。陈欣习惯仰睡,四脚朝天,肆无忌惮的样子,心宽得像个孩子。今天背朝他睡,一定心里有疙瘩。怎么办?
平生第一次,郑子榕失眠了。
他想了很多。从第一次见到李妮时她对着老爷车束手无策的样子,到最后一次心乱情迷在他怀里娇喘咻咻的媚态。他一次又一次咀嚼着当时的感觉,就像一个嗜酒的人细细品尝香浓味重的陈年老酒。对郑子榕这种保守男人来说,李妮那天的大胆无疑是给一个嘀酒不沾的人喝下一杯烈性的伏特加酒,最初的不适过去之后是回味无穷的快感。他对这种伴随着恐俱的暧昧产生了深深的眷恋和依赖。这个秘密给他平淡的生活带来一股春回大地般的活力与生气。他渴望把握住这明媚的春光,却又对自己能否像走钢丝的杂技演员那样既行走自如,惊心动魄,又不至失脚落下,身心俱伤没有把握。如果连杨光这个大博士都做不到,我凭什么能做到呢?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眼下,他的苦恼在于,一方面,他仍然深爱着陈欣,这是多年相濡以沫沉淀下来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爱。看似平淡,实则刻骨铭心。他不想失去陈欣,不想失去这个温罄的四口之家。另一方面,他没法摆脱李妮带给他的那种心潮澎湃的激情诱惑。这种激情就像在鼓上重重击了一下,虽然短暂,却余音不绝。不知为什么,他想到了大海,一望无际,波光粼粼是美,惊涛拍岸,白浪淘天也是美。他好像突然意识到,正如缺少变化的大海,美是不完整的,缺少变化的人生也是不完美的。
只是现在意识到这一点有点不是时候。首先,陈欣那里正蕴育着一场风暴。这场风暴杀伤力有多大还很难预料,小到两人之间爆发一场争吵或冷战,大到这个家倾刻之间化为乌有。任何一种结果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为自己开脱,化解这个危机是马上就要面临的一大难题。其难度不亚于陈景润证明“哥德巴赫猜想”。其次,李妮到底为何突然失踪还是个谜。我既没有她的电话,也没有她的地址。即使陈欣不追究,我又如何跟她联系,再续前缘呢?而且,小刚这颗定时炸弹每星期天现身一次,总不能老说肚子疼绝食吧。这样不要说陈欣,傻瓜都会怀疑的。
思前想后,郑子榕觉得自己这次真的陷入绝境了。或者干脆向陈欣和盘托出,争取宽大?可那就意味着永远失去李妮,还未必能取得陈欣的谅解。陈欣这人对婚外恋深恶痛绝他是知道的。惹急了她真能翻脸不认人跟他一刀两断。那自己这么多年的模范丈夫可就白当了。落个孤家寡人不说,还得按时乖乖地付抚养费。单位的托尼就是头脑发热把老婆休了,现在每月工资只能拿到一半,那一半还没捂热就送去孝敬娘儿几个了。整天蓬头垢面的顿顿用方便面打发。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加拿大的法律彻底保护妇女儿童,没有道理可讲,好像男人们都是后娘养的。他可不想做这个冤大头。所以,必须瞒住陈欣,能瞒多久就多久。反正她知道我这人智商不高,我干脆装疯卖傻,一口咬定没那事不就完了吗?
郑子榕为自己这么个无为而为之的主意兴奋起来,越发睡不着了。怕陈欣发觉,他连身都不敢翻,浑身酸疼,真跟上刑差不多。没想到失眠的滋味这么难受。他想像不出来国内那些“外面彩旗飘飘”的男人该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呢。
三十
提心吊胆地捱过上班的八个小时。回家把饭焖上,郑子榕突然想起来陈欣应该有小刚的电话。他知道陈欣有这么一个习惯:第一堂课上,发一张纸给第一排的孩子,一个个往后传,写下自己的名子,电话号码和EMAIL地址。陈欣曾经对他说过,这是跟洋人老师学的掌握第一手资料的好办法。那天下班后,他趁陈欣还没回来,翻出陈欣上中文课用的那个大包。里面东西够丰富的,除了课本和练习册,还有二十几本学生的听写作业本,外加一大摞复印的材料。就是没有学生的电话单。怎么会没有呢?郑子榕有点糊涂了,按说陈欣教中文的东西应该都在这儿。可为什么没有呢?正在发呆,郑子榕听到瑞德在叫妈妈。他赶紧把手上的东西放回去,关上包。刚站起身,陈欣已经站在门口了。“找什么呢?”她似乎很随便地问了一句。郑子榕的心都快跳到喉咙眼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有一张报表不见了,看看是不是拉在你这儿了。”“肯定不在我这儿。你看看瑞德的书桌上有没有。”书房里只有两张桌子,一张是陈欣的,另一张是瑞德的。陈欣把手提包放在她的书桌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就去厨房做饭。
那顿饭,郑子榕吃的没滋没味的。心里直骂自己自作聪明,弄巧成拙。
瑞德倒是蛮乖,挺快就把饭吃完了。他惦记着上网玩游戏。郑子榕吃饭也快,刚放下筷子,陈欣发话了:“哎,郑头。你看乔治的妈妈长得怎么样?”郑子榕一下子慌了神。他咽了好几下口水,才舌头僵硬地吐出两个字:“一般。”“是吗?我觉得她长得挺漂亮的。又性感。”她是在试探我?郑子榕偷眼看了一眼陈欣,见她脸上一付由衷赞美的神情。有时候,郑子榕觉得陈欣这样经历的人脸上居然会出现如此天真无邪的表情真是不可思异。陈欣十八岁就离开父母到外地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又只身一人来北京独闯天下。出国热席卷全国的时候,她由学校公派到加拿大深造。一路顺风顺水,这在中国没有点手腕是拿不下来的。郑子榕有点拿不准她对李妮的恭唯是出自什么目的。但他知道坚持不在女人面前夸另一个女人的原则总是不会错的。他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说:“她这样就算漂亮啦,你没见过美女吧?”“我觉得她皮肤特好。”陈欣偏黑,在皮肤白晰的人面前总是莫明其妙地自卑。郑子榕稍稍安了心,看来她是真心夸李妮呢。他故意不屑地说:“白有什么好?白面瓜似的。我小的时候还特意在太阳底下晒得黑黑的,那才叫健康呢。”他有点佩服自己言不由衷的本领了。正想着,陈欣已转了话题:“她也是你们北京人呢。你怎么不跟她多聊聊?”这个问题好对付,郑子榕这时候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北京人最没乡土观念了。说是北京来的,可有几个是真正的北京人?就像我爸是广东人,我妈是上海人,说我是北京人,自个儿都心虚。拿这个李妮来说吧,家里不定是你们湖北老乡呢。”“李妮是谁?”“李妮就是乔治他妈呀。”郑子榕奇怪了。“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子?”陈欣的脸上的平静被狐疑打破了。“她自己说的呀。昨天一见我就说她叫李妮。”“你那么快就记住人家名子了。我都没听见。看来你当时注意力够集中的嘛。或者你本来就认识她?”陈欣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郑子榕被逼进了死胡同,只能装疯卖傻了:“也不能说认识。就是有一次我们足球队的一哥儿们拉我们去她家帮忙抬钢琴。知道有这么个人。”陈欣松了一口气似地站起身,说:“洗碗吧。我去教瑞德做中文。”
郑子榕卷起衣袖洗碗。他都不敢相信骚扰了他一天一夜的风暴就这么平息了。就像台风经过的时候突然改变了路径。还从来不知道自己编起故事来连个嗑吧都不打呢。看来每个人都有说慌的潜力。
那天晚上,郑子榕睡得极其踏实。一个梦都没做。
事后想起来,郑子榕觉得他的这个慌撒得极有水平。首先,它解除了那天见到李妮时不自然的表情给陈欣带来的怀疑,其次,小刚这颗定时炸弹被彻底排掉了。他想,下次见到这娘儿俩的时候,如果不怕陈欣不高兴,他甚至可以大大方方地和李妮聊几句,至于小刚,就更自然了,摸摸头之类的动作也是很得体的。
奇怪的是星期天,小刚和李妮没有来。而且再没来过。李妮又一次从他生活中消失了。
三十一
卢小雅今天心情格外好。本来看到杨光晚了半小时才到家,她就想发火,突然想起陈欣说的攥得太紧了会捏碎的话,硬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谁知一进屋,杨光就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只烤鸭!
当时卢小雅正在厨房洗菜,杨光不声不响地把卷烤鸭的薄饼放在蒸锅里,开了火。然后细心地把烤鸭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削下来,摆在盘子里。两人在厨房里忙活,虽然还是各忙各的,但已经有了点默契的意思了。锅里的饼散发出甜甜的香味。卢小雅被这种久违了的温罄感动了。她忍不住抽泣起来。
“小雅,你怎么啦?”杨光凑过来,他一手油腻腻的鸭肉,没法儿做什么动作,但距离和口气还是极到位的,这足以让冷落了一年多的卢小雅喜极而泣了。突然意识到杨光很烦她哭的,她赶紧擦干眼泪,抬头感激地看了一眼杨光,就低头继续切菜。同是切菜,却多了点心甘情愿的甜蜜。
那顿饭吃得很香,当然不光是因了那只烤鸭。烤鸭本身确实味道不错。从朋友那里学的吃法,薄饼上抹点海鲜酱,放一撮豆芽,几根黄瓜丝,几片烤鸭肉,一卷。香而不腻。两人依然话不多,总共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杨光问,丫丫最近怎么样?小雅回答,学习还比较轻松,吃饭还是不习惯。丫丫住学生宿舍,在学生活动中心搭伙。那里的西餐又贵又不好吃。小雅把她的胃口吃刁了,却没教她自食其力。现在只好吞糠咽菜。小雅已经跟她说定圣诞节假期回来教她几样家常菜。第二句,杨光问,你那菜园子的土翻了没有?小雅答,早翻了,哪敢指望你。第三句,你的胃病好点没有?听到这句问话,卢小雅的眼泪又在眼眶里转。自从来到加拿大,她的胃就开始不舒服。这么多年,时好时坏。特别是这一年多,杨光的魂都被外面的那个女人勾走了,家里的事基本不管不说,还老惹她生气。胃病越发严重了。每次看医生都是小雅自己约了时间自己去,看完回来杨光连结果都懒得问。为这个,小雅没少跟他闹。今天杨光主动问起来,她知足了。她只是不明白,杨光怎么突然像睡了一觉醒来似的,一下子清清楚楚。你看他问的这三个问题一个是关于女儿,一个是关于这个家,一个是关于小雅。这说明他的心又回来了。卢小雅看到了希望。她想,其实如果他不去找别的女人,下班晚一点回来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陈欣是对的,我太多限制他了,让他产生了逆反心理。看来夫妻相处也是一门学问呢。
那天晚上,卢小雅破例没有在电视机前耗到十一点,而是早早洗了澡上床。随手拿了本英文的女性杂志坐在床上看。杨光在书房上网,小雅也没说他。这要在过去,她肯定是要去检查的。看新闻可以,不能聊天。这是她给杨光定的规矩。十点钟左右,杨光也上床了。而且没看书,直接进被窝。不一会儿,小雅感觉到杨光在轻轻抚摸她的大腿根。她像触电了似的,一动不动。有多久了,他们像陌生人一样毫发不侵。同一张床,同一个被窝,中间却像有一条无形的分界线。冷气沿着两个后背之间的空隙灌进来,把仅存的一点温暖都带走了。她从不习惯,震怒,吵闹,到渐渐麻木,冷战,几乎忘掉了那种相拥而眠,亲密无间的感觉。现在,杨光的手温柔地一点点地把她那颗凉透了的心暖过来。她感觉到了这颗复苏了的心又活蹦乱跳了,继而感觉到了下面的湿润。她不敢动,她想他们真是生分太久了,她竟然想不起该怎样迎合他。或者说不好意思去索求那份快乐。
杨光是一个认真的人。连做爱都追求尽善尽美。在床上,他细致而周到,是一个绝好的情人。卢小雅永远忘不了杨光在她的初夜就让她尝到了做女人的快乐。这以后的很多年,她都因此而感激他。他会用手,用热吻,用舌头,用语言撩拨你,使你不知不觉地就成了淫妇,他却始终面无表情,有条不紊,不失绅士风度地操纵着这出“二人转”的节奏。即使是灵魂出窍的那一刻,他也从不忘轻轻地问一句,好了吗?那柔情是装不出来的,浑然天成。这样的关系,久而久之,女人那一边,便觉得自己是一条母狗,而他依然是温文尔雅的白马王子。所以,小雅曾经断言,哪个女人,只要被杨光弄上床,就离不开他了。
现在,他的手已经控制了卢小雅的火山口,但他似乎还不满足,可能是觉得她的反应不够热烈吧。他的手慢慢向上移,捧住了小雅的乳房。卢小雅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软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她浑浑沌沌地脱掉睡衣,滑进了被窝,杨光扳过她的肩,一把从后面抱住,进入了她……
三十二
第一天
惊涛拍岸: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搁浅的船:不敢打。怕忍不住飞回去找你。
惊涛拍岸:好吗?
搁浅的船:不好?
惊涛拍岸:为什么?
搁浅的船:想你!
惊涛拍岸:现在呢?
搁浅的船:更想了。
惊涛拍岸:傻姑娘。净说傻话。去上班吧,我在家等你。
第二天
惊涛拍岸:干嘛呢?
搁浅的船:看你在小树林的照片。
惊涛拍岸:想起那天啦?
搁浅的船:你坏!
惊涛拍岸:说清楚了。是坏还是好?
搁浅的船:你讨厌!
惊涛拍岸:好。罪轻了点。手下留情吧。
搁浅的船:留什么情,我自己都想犯罪了。
惊涛拍岸:赶紧上班去吧,明天见。
第三天
惊涛拍岸:还记得加拿大的秋天吗?
搁浅的船:当然了。火一样的枫叶,童话般的世界。
加拿大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国家。
惊涛拍岸:秋天的小树林辉煌地让我想为她唱一首挽歌。咱们来凑几句。
搁浅的船:第一句,春天的时候我们挥霍爱情
惊涛拍岸:第二句,待到伊甸园披上秋装
搁浅的船:第三句,火焰在枝头燃烧
惊涛拍岸:第四句,才知道春已逝去
搁浅的船:第五句,留下的是秋的哀号
惊涛拍岸:哎呀,太悲了。
搁浅的船:悲秋,悲秋么。下了。明天见。
自从那天在加华网和苏菲相遇以来,杨光好像又回到了和苏菲在一起的时光。每天下班后他都要和她聊会儿天才回家。他在聊天室新开了一条线,起名“我们的爱巢”,并注上“小雨请进”的字样。读过小雨和他的文章的网友知道他们的关系,也不来打扰。
这几天,他老是有一种青春涌动的感觉。思维活跃,行动敏捷。脑子里很多错棕复杂的头绪渐渐变得清晰了。他恍然发现,很多年了,他一直在追求一种完美。一种精神上能分享他的敏感多变的内心,放荡不羁的灵魂的人。但是在现实中,他是一个搞汽车座位的工程师,他需要精确,严谨。他是一个丈夫,父亲,挣钱养家,天经地义。人们只看重他的社会角色。没有人真正进入他的内心,小雅没有,丫丫还是个孩子,更不可能。老郑,大张,他们只会用世俗的观念把他对号如座。他的灵魂就这么一直在空中飘着,找不到可以依托的地方。
后来,苏菲出现了。苏菲是上帝造了来承载他灵魂的人。
过去,他不知道。他以为自己真的像老郑他们说的那样喜新厌旧,移情别恋。他还以为小雅对他不适合,只有跟苏菲在一起才快乐。于是,他不能忍受小雅的吵闹,尽管这吵闹是因他而起。就在苏菲离开他的三月后的今天,当苏菲以搁浅的鱼的面目重又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们在虚拟世界亲密无间地畅谈的时候,他突然想明白了,这正是他所追求的境界。好像就是小雨和阳光相遇的那一瞬间,他的人格分裂了,与此同时,他的灵魂和身体统一了。这一瞬间,他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
他甚至想到,如果真的跟苏菲结婚,他未必比现在幸福。当家庭锁事,柴米油盐成为生活的主要内容,当苏菲灰头土脸地忙一日三餐,吸地,整屋子的时候,他还能不食人间烟火地跟她谈什么灵魂的彼此相融吗?就算他开得了口,苏菲有那份耐心听吗?
现在,他的心在苏菲那里完好地收藏着,体会着理解的快乐。在那里,他任性,放纵,大胆,自由,无拘无束。而他的身体由小雅照看着,舒适,安逸,享尽天伦。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归宿吗?
小雅当然想不到就在她为丈夫浪子回头欣喜若狂的时候,杨光正在网上心安理得地和苏菲调情。她更想不到从此她的王国再不会有人入侵,骚扰。她忍辱负重保全下来的这个家将像一尊注射过疫苗的躯体对外来的诱惑有了免疫力。尽管这个躯体因此发了一阵高烧。但烧退之后,还是一条充满朝气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