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恋人

一段

吴红第一次回国探亲，老同学为她举办了一次聚会，陈宁没有出席。散场后，吴红就突然想到陈宁家看看。陈宁是吴红大学时的男友，随行的女伴便陆续托故撤退，最后只剩下吴红一个人，往巷子深处走。花花绿绿的一排婴儿衣裤，遮住了西火瓦巷19号斑驳的门牌，吴红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陈宁的家，她举手敲门，开门的是一个白果一样圆润的女子……事隔多年，吴红还是难忘那次尴尬的会面，她这样描述对方：“她呀，就用那样的眼光紧盯着我、看牢我，好像一进里屋，我就会把她的丈夫像一件外衣一样折叠几下，装进包里带走！”

　 这位白果一样圆润的女子是陈宁的妻子。

　 遇上老同学聚会，或是丈夫的旧恋人上门，妻子们难免会紧张。不过，知道了下面的一段故事，她们或许就会改变一下心情。

　 周业柱和韩蒙蒙是大学同学，同专业，不同班。那时，周业柱像一棵树，挺拔而新鲜；韩蒙蒙还不太像花，弱弱的像是没长开。可是，树一样的周业柱暗恋上了羞怯的韩蒙蒙。十几年前的大学生是保守而敏感的，周业柱对韩蒙蒙有了那个心，反而就不敢与她说话，他觉得他们不说话却能心心相印。

　 铭心刻骨的记忆只有三次。

　 一次是在餐厅，韩蒙蒙难得地朝着周业柱所在的方向，咧嘴笑了一下，牙齿上还带着一丝菜叶，周业柱突然心里暖和起来；

　 一次是在画廊边，天猛地下起了雨，韩蒙蒙双手抱头奔逃，撞上了周业柱的左肩，周业柱一低头，见到的是一双受惊了的黑眼睛；

　 最后一次是毕业会餐，喧闹中，周业柱一直觉得身后的那个女生是韩蒙蒙，竟从此忘记了那天的菜谱。

　 后来，周业柱和韩蒙蒙一起毕业了，周业柱到区政府做了办公室秘书，韩蒙蒙分配到物资局搞工会工作。机关里的那些个大姐，撮合一个叫赵梅的机关门诊大夫做他的女友。因为同在机关，彼此在同一座食堂吃饭，听同一个领导作报告，在同一天领工资，认识相同的朋友，节日里发相同的苹果和皱纹纸，周业柱感觉自己和赵梅很熟悉，像是前世就认识似的，像是从来就是一家人似的，于是，他们就结婚了。很快，孩子就出世了，一家三口的小日子，过得越来越熟练，像是操练过几十年那样熟练。周业柱和赵梅的关系，也像磨合了几十年那样融洽。

　 有时，周业柱会想：“韩蒙蒙呢？这会儿，她在做什么？”

　 有时，周业柱也会想：“假如娶了韩蒙蒙呢？会不会在和睦之外，还有怦然心跳的感觉？”

　 可是，他一次也没去看过韩蒙蒙，一次也没有遇上韩蒙蒙，甚至，他一次也没有给韩蒙蒙去过电话。韩蒙蒙的形象（甚至声音）的确是越来越模糊了，只是一次一次地，这个名字会突然地跳出来，让周业柱进入沉思。

　 和韩蒙蒙意外相见，是毕业12年后的事。有同学回来访问母校，在本地工作的同学决定凑一个饭局，款待远方旧友。周业柱被邀请了，到场后才知道也请了邻班的韩蒙蒙。联络人说韩蒙蒙已经很“凶”，因为她的先生手里管着上千万的拆迁赔付金，天天被人“找”。

　 韩蒙蒙是最后到场的。落座后，她从坤包里取出一叠名片，逐人散发，再掏出笔，给名片上宅电的位置填写号码。她抱怨自己累、先生忙，实在羡慕老同学们的清静。席近尾声，她话说得很多，又取出一叠名片，是她先生的，发给大家好“亲上加亲”，也邀请周业柱常到家里玩。

　 这一晚，周业柱感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了韩蒙蒙：这晚的韩蒙蒙真实、强健，是一个活脱脱的人；记忆里的韩蒙蒙飘渺、苍白，像一抹烟、一缕魂。夜晚10时，周业柱正朝着自己和赵梅的家走去，三楼的灯光很温暖，周业柱知道赵梅在灯下等他，心中有了潮水澎湃的感觉。今晚的饭局，如同忘情良药，赵梅知道了，一定会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