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迪: 两地分居
(2004-09-09 14:02:51)
下一个
两地分居
明迪
99年夏天,顾军满38岁之前做了一项重大决定 ── 回国经商, 而且走得很萧洒。 早上告别了辛茹和女儿,中午和几个同事吃了“ 最后的午餐” ,然后 回到办公室给朋友们发了伊妹儿,再谢过老板前一天的临别赠言 (“干不好再回来啊!”),便火箭般直奔机场。 一走进机场就好像开始了崭新的人生, 和84年走进北京国际机场飞往美国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十几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
在机场等机时,他想起早上辛茹开的玩笑:“ 人家徐诗人离开英国时‘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你顾某今天离开美国只穿件T 恤没袖子可甩, 那你就挥挥手大喊一声再见吧!” 此时,他真想对美利坚大喊一声再见, 又想起辛茹贴在冰箱上的打油诗: “ 若是两人不相烦, 何必非吃同锅饭。若是两眼泪汪汪, 怎能开车去上班?” 他笑得差点掉眼泪,不是伤心,而是放心。
这几年一家三口过得挺平静的,但顾军在大学里待厌了,觉得很无聊, 想下海经商,闯一片自己的天下,继续留在大学里太平平淡淡,没什么成就感,所以想到了回国。 开始也犹豫过,什么家庭完整呀、 子女教育呀、 夫妻感情呀,等等,等等。可一想到创业的挑战性和经商的诱惑力,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大势所趋也好, 身不由己也好, 先迈出这一步再说, 一切问题以后再考虑吧,反正辛茹那么能干, 边上班边带上学的女儿应该没问题。 鱼与熊掌难以兼得也。
辛茹本想送送顾军, 但顾军坚持不让她请假, 说以后就靠她这份工作了,“公司垮了,我就回来靠你养了!” 顾军也开了开玩笑。 女儿姗姗直到晚上才发现爸爸这次出的是远门。第二天在电话上听到顾军那遥远的声音也没大哭大叫,直是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从那以后,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姗姗每天都是以泪洗面, 比哭出声来还令人难受一些。辛茹有点后悔放顾军一走了之,女儿大概长大懂事了, 误以为爸妈分手了吧。 辛茹赶紧解释: “ 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爸妈不会离婚的。” 每天这么说, 说到后来辛茹开始怀疑这是安慰女儿呢还是安慰自己?其实,辛茹不是没有担心过,可她理解顾军极想在40岁之前换一种活法。而且,不属于自己的强留也留不住,真要是属于自己的,最终还是会回来的。
姗姗一天天长大,慢慢适应了只有单亲在身边的生活以及一年两三次的团聚。辛茹成天忙得不亦乐乎,也顾不上想太多。开始顾军每天打电话回家“汇报成绩”,慢慢地就没什么好汇报了,于是辛茹每天打电话过去说说笑话,可说到后来也没什么可说了。顾军曾经打过招呼,千万别给他写伊妹儿,他没时间看的。顾军基本上是个粗线条,不会甜言蜜语,也不太去留意对方的感觉,对远在美国的家也越来越少关心了。对此,辛茹也没太介意,男人嘛,忙事业总比闲得无聊强。可她受不了周围朋友们的关心,什么现在国内女孩特厉害呀,什么男人最经不起诱惑呀,什么三陪、二奶、小蜜呀,她耳朵都听出茧了。她相信顾军不会轻易被别人所迷住,起码不会长期被别人迷住。她和顾军在美国也两地分居过,算是久经考验了,他要跑早跑掉了,何必等到现在。其实辛茹并不是那种特别自信的人,但她相信缘份,她觉得他们之间的缘份还没有完全走到尽头。她知道顾军在创业的头几年不希望后院起火,所以她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开始辛茹还去参加朋友们的聚会,直到有一次一个朋友的老公和她说话时,她无意中发现那位女朋友略带戒备的眼光,便一下子明白了,像她这样丈夫不在身边的人最好不要随便和其他男的说话。从那以后,她很少参加社交活动,并开始把自己封闭起来。
有一次辛茹下班时去 Home Depot ,一路上心不在焉,在不该转弯的地方转了弯,被警察开了罚单。辛茹顿时泪如泉涌,警察觉得奇怪,一张罚单有那么可怕吗?辛茹觉得难过是因为Home Depot 这样的地方通常是男人的玩具店,什么水龙头、电灯开关坏了都来这儿买零件,然后回家自己装修。如果有个男的在身边,也不至于让她下班后急急忙忙往这儿跑。她心里长久积压的委屈随着眼泪流个没完没了,把警察给吓懵了。
辛茹年轻时非常快乐,心里从不装事儿,生了姗姗以后也是成天乐呵呵的。顾军先毕业到外州做博士后,她自己边上学边带孩子,白天将女儿送到别人家里,晚上一边看书一边照看女儿,女儿成天笑眯眯,她也整天心里甜滋滋的。那段日子永远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一晃的功夫,顾军海归已五年,姗姗也上中学了。女儿功课越来越多,成绩越来越好,辛茹感到一点点安慰。可女儿长大后有了自己的朋友,和妈妈说的话越来越少,辛茹开始感到孤单了。而且姗姗老是抱怨爸爸为什么不把公司开在美国,为什么老呆在中国,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也是睡大觉、倒时差,根本不关心她的功课。辛茹总是对女儿说中国如何如何好,爸爸如何如何棒,说得女儿半信半疑,中国到底有什么好,意大利馅饼的馅和饼都是分开的呢!电话上,女儿对顾军可说的话越来越少,不是每天生活在一起,好像没什么好谈的了。辛茹在电话上也只是报个平安而已,没有什么“心得体会”可交流的,每次通话都成了一个模式:“还好吗?”“还好。家里都还好吧?”“都还好!?辛茹尽量不在一大清早或是晚上打电话,免得顾军怀疑她小心眼。她觉得只有给他完全的自由才体现出完全的信任。本来就已脆弱的关系,如果再失去信任,就没戏可唱了。
辛茹开始每天看电视,翻老相册,回忆陈年往事 ...... 辛茹在失意孤独时认识了顾军,被他的自信和果断所吸引,两人之间的友谊迅速升温,很快就把婚给结了。其实所谓结婚,就是领了一张证明而已,没有任何仪式,以至于几年以后还有一位朋友问辛茹:“喂,你那位男朋友最近怎么样了?”
在一起的头几年,两人试着唱二重唱,但好像总有一个会走调, 分开来唱反而和谐一点。华尔兹舞绝对没法跳, 跳迪士科倒还可以, 踩着同样的节奏,跳着各自的舞步,井水不犯河水。有时两人会为路边一朵花的颜色而争执不休, 一个说是 purple (紫红色),另一个硬要说是violet (紫罗兰色),最后乾脆看草不看花了。吃同一盘菜也会有矛盾,胡萝卜到底是红的还是黄的,各持己见, 其实胡萝卜既不是红的也不是黄的,还是改吃白萝卜算了。总而言之,两个性格不同的人由互相磨擦到相互让步,逐渐协调一致甚至变得有点默契了。到后来顾军说东,辛茹绝不向西;辛茹说年糕好吃,顾军说再也没有什么比年糕更好吃。再后来,最美好的时光就是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顿饭, 但豆腐、干子吃起来都一个味道。如今同桌吃饭的机会一年只有难得的几次,豆腐、干子又变得各有千秋了。好像是应了一个理,与其同床异梦,还不如天涯海角梦中相会, 至于是否梦里见得到,只有做梦的人自己心里知道啦。
有一次,一个叫迈克的同事约辛茹吃中饭。辛茹早就听说迈克是同性恋,所以爽快地答应了。吃饭时,辛茹一个劲地谈女儿,迈克问“你真的有女儿?你一定是单亲吧?”辛茹问何以见得。迈克说这不难看出,并说她看上去就象一朵没有爱情滋润的花朵,很忧郁、很伤感。辛茹听后大笑,并解释说自己仅仅是“geographically single ” 罢了,尽管她内心里感到这孤单已并非完全归于地理上的距离、她已经开始感觉到情感上的距离了。辛茹不愿多说内心的苦衷,哪怕是向一个同性恋者。她曾听说迈克结过婚、离过婚,和一个越南男朋友同居,后来那越南人死了,所以关切地问他近来可好。迈克滔滔不绝地谈起自己的童年 ── 父亲离家出走,他从小在一群女人堆里长大,妈妈、奶奶、一大群姨妈和姐妹们,他是唯一的男的,所以他从小就渴望有男人的世界。长大后,为了不让母亲失望,他娶了老婆,生了一男一女,总算完成了任务,对祖宗有了交代 (有点类似东方人),然后“义不容辞”地离婚,追求自己的理想王国。说来奇怪,他前妻一点怨言也没有,大概是对他这个“丈夫”并不满意吧。后来他和那位越南男朋友同居了九年直到那人去世,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碰到合意的人。
辛茹说:“你怎么知道没有合意的人呢?你不去酒巴、不去同性恋俱乐部、不戴单耳环、 而在“正常人”中寻觅你的知音,当然很难呀。” 迈克说他想静静思考几年,好好回忆一下那九年的美好时光,并不打算再和任何人同居了。辛茹明白了,那个越南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是一般人可以替代的,她开始敬佩他的至情至性。
与迈克的友谊慢慢填补了辛茹精神上的空虚,同时,她开始考虑一些以前从没有仔细想过的问题,比如,自己这辈子到底想追求什么?到底什么是幸福?什么是真正的情投意合?什么样的人最适合做夫妻?是就这么和顾军拖下去呢还是重新选择生活?到底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最适合自己?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算了,算了,还是不想为好,越想越糊涂,越想烦恼越多,还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真的,自己现在和尼姑和尚没太大两样吧?)
几年前,一位信教的朋友曾很严肃地问辛茹为什么不去教会参加活动,并要她认真地回答到底有何所求,辛茹一笑了之:“Be happy! Be myself!” 辛茹一向觉得活得快乐就是最大的幸福, “ 快乐自在我心中!” 但到底什么是快乐,她从没想过。什么事太认真就没乐趣了!
顾军和辛茹可就不一样, 他好像活得很有目的,很有目标,娶辛茹就是为了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庭,辛茹的性格很适合做妻子,对自己的学业和将来的事业都会有帮助,尽管现在她对做生意一点不感兴趣,但也没说反对的话。辛茹有时快乐得像只鸟,有时迷糊得像只猫,有时若有所思像深不见底的湖 ..... 尤其是两地分居以来,她越来越象情人般知情达理而不象老婆般唠唠叨叨, 这样的女人还真有点舍不得放弃。
什么?放弃?顾军心里吓了一跳,难道自己下意识地在考哗b“放弃”了吗?想当年两人一起开车旅游时,辛茹总是一路说笑不停,新歌老歌串在一起唱,从“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唱到“月亮代表我的心”,从“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唱到“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从“清晨我们踏上小道”唱到“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辛如的快乐深深感染着他。尽管结婚头几年有些不愉快和误会,但都被辛茹的宽容和随和所弥补了。姗姗出生后,辛茹的心思好像全放在女儿身上了,不过女儿长大后,她又恢 复了以往的温情。 自己长年不在家,和女儿的感情大部份都是靠辛茹从中培养的,而不是象有些家庭,夫妻感情全靠子女来维系。另外,这么多年来,辛茹做了不少牺 牲,为家庭放弃了自己的爱好, 虽然她有时也埋怨过,但基本上都自我安慰过去了。辛茹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女人,男人要有时间仔细品尝才品得出味来。顾军有时也担心辛茹会不会太寂寞了而喜欢上别人,但辛茹不是那种轻易就会动心的人。她曾开玩笑地说过她要受了感动才会去爱。顾军知道她即使出轨也只会是精神上的恋爱,她不会随便爱上别人的。
顾军相当自信,他觉得自己在辛茹的心目中所占的地位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别人所取代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不想伤辛茹的心,去接受其他女人的“爱”。说来奇怪,越不在一起,他越能体会到辛茹的好。看看周围的朋友,大部份都离了婚,正在寻找什么“真正的最爱”,顾军觉得很可笑,这世上没有什 么“最爱”,只有“最合适”、“比较合适”和“不合适”。他没有时间去谈情说爱,有一个人关心自己、心里惦记着自己就够了。不过,辛茹是否还天天惦记着自己呢?他已经越来越没有把握。
辛茹也在想,成天守在一起的不一定就是最幸福的。天隔一方,却时刻互相惦记着对方,才叫深情。情比爱重要。爱是自私的,情却是无私的。有一个男人对自己有情有意就足够了。 可这人是否永远是顾军呢?她心里已经越来越没底了。就算顾军重情讲义,自己是否还每天想念着他呢?他的身影已经越来越模糊,他的声音也越来越陌生。时间和距离真的会冲淡一切吗?
每当夜深人静,辛茹的内心深处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渴望,对爱的渴望,希望有人爱自己,或者有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去爱。爱和情实际上是分不开的。爱其实更纯洁,爱从情欲中升华出来,是对另一方的深深思念。 一种很原始的感觉从遥远的记忆中慢慢流进辛茹的思绪里,这是一种很模糊的感觉,是一种从童年时对母亲的渴望(依恋)到青年时对情侣的盼望(情爱)以及成年时对伴侣的期望(性爱)等等愿望交织在一起的抽象的情愫,既象风筝般飘忽不定,又如铅石般重压心头。她被这种感觉折磨得夜不能寐,她希望有人能理解自己,可这人是谁呢?忙于商场的顾军是顾不上考虑她内心的感受的,那么还有谁会有时间和精力来费这份心呢?嗨,别胡思乱想了,越想越弄不清楚。
天一亮,辛茹就忙着送女儿上学、送自己上班,白天是绝对没有空隙时间去想什么飘渺不定的情或琢磨不透的爱的。工作的忙碌和生活的平淡早已让辛茹忘了什么是浪漫、什么是激情。上中学的女儿个子越来越高,辛茹觉得自己越来越老。十几年如一场梦,醒来才发现最宝贵的青春已在平淡中逝去,最可爱的年华也已在繁琐中消失,剩下的只有对往事的回忆。
有人说,一旦开始怀旧,就表示这个人老了, 起码心理上老了。辛茹也觉得自己确实变老了,因为最近总是在想过去。所谓“过去”包括来美国之前在国内所有的一切。那遥远的过去好像“前世”一般,而“今生”在美国,那么“来世”在哪里呢?不知道,来世再说吧!
迈克曾经不解地问辛茹:“你们东方人为什么可以忍受两地分居?”
“不是所有的东方人,而是中国人。比起失去亲人或者离婚,两地分居还算是比较好忍受一点的,只要心里有对方就行了。”
迈克还是不解:“如果心里没有对方了呢?”
辛茹回答不出来了。是啊,如果心里没有对方了,守着夫妻名份还有什么意义?两个不在一起的人要靠什么来维持感情呢?套句陈词滥调,靠共同的理想和共同的目标吧。她和顾军是否有着共同的理想和目标呢?他们曾经有过共同的兴趣和爱好吗?好像没有。他们之间一直是“互补”,不过互补得还不错。那将来靠什么来巩固两人之间的桥梁呢?想着想着,好像中美之间是否大战一场会取决于她和顾军之间的关系一样,哈哈。
有一次在超市碰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然然。然然一见辛茹就问顾军躲哪儿去了。
“他呀,打回老家抗美救国去了。”
“那你们不成了空中飞人?他是打八年抗战呢还是三年解放战?”
辛茹算了一下,“解放战争早已打完了,八年抗战可能会变成持久的游击战吧。你知道军人打仗有的会打上瘾,有的会厌战。顾军这半路出家的好像是过上瘾了。”
然然关切地问:“ 那你怎么办?你们姗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们不是挺好的吗?现在十对夫妻中有九对成天吵架,我和顾军不在一起反而化敌为友、无架可吵了。”
“辛茹,你怎么还乐呵呵的呀?你应该写篇小说把心里的苦水倒一倒。”
“什么苦水乐水,还药水呢,开什么国际玩笑嘛。用英文写吧,整个儿一个二等残废的感觉,写出来谁看呀。用中文写吧,中国字是方的还是圆的都记不清了。还不如从头学盲文,等我学会了,他那持久战也该打完了。”
说笑归说笑,自从碰到然然后,辛茹开始想得比较具体一 点了。以前在国内也见过不少因工作关系而两地分居的,可人家是怎么过的,她并不知道。回国几趟,看见象顾军这样的“海归派”在国内还蛮吃香的。这批人有美国的学历和绿卡,回国后干得也不错,好多人都成了最抢手的黄金单身贵族。有的人情不自禁地把自己变成单身或准单身。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学问学到了,“为自己而活”的道理也领悟了,后半辈子为祖国做点贡献的同时也让自己活得开心点。辛茹觉得自己还是很能理解这种心态的,所以不打算为难顾军。不过还是让他自己作决定好了,辛茹害怕自己先开口会伤了顾军的自尊心。
Wait a second,“开口”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真的想和顾军分手了吗?姗姗会怎么想?孩子长大懂事了,感情上更脆弱。
辛茹问迈克当初怎样下的决心,迈克回答得很乾脆,他说他前半辈子为母亲而活,后半辈子为自己而活,即使是儿女也得尊重他真实的选择,好在他们长大以后都原谅并理解他了。
迈克很关心辛茹打算将来到底怎么办,并问她为什么不回中国去,辛茹有苦难言。顾军曾明确地表示过,希望辛茹坚守美国阵地,一旦他在前方打了败仗,可以回避风港歇一歇。老婆孩子不在身边更有利于他集中精力在商场上拼搏。另外,小孩还是在美国上学好,他也乐得每年回美国休假两三次,反正持绿卡的人每年得回来两次,这可说是两全其美。辛茹自己呢,一方面是听从顾军的,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回国不知道做什么好,每次回去探亲时自我感觉都特别差,好像回到家乡反而找不着北了似的。这种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但确实是她的心理障碍。看着顾军忙得热火朝天,身边整天围着一夥年轻人,她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一回到美国,这种失落感又被另一种异乡人的失落感所代替,真不知何处是真正的家!
顾军似乎察觉到辛茹的失魂落魄,可他没时间去多想。看见有的人谈生意回家晚了挨老婆骂,他觉得自己把家留在美国是上策,身边没人管,自由的感觉实在是好。有时辛茹会含沙射影地说几句风凉话,但也没有太多地计较。而且,辛茹从来不提钱的事,这几年都是她自己在付房屋的分期贷款。而且,不管分开多久,女儿内心还是向着自己的,他知道辛茹从中做了不少“思想工作”。这样的女人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理由来“休掉”。但长此下去终究不是办 法。有朋友劝他把整个家搬回国内算了,但他觉得还是慢慢再说为好。
顾军的朋友也劝辛茹把工作辞掉,搬回国内待在家里算了。可辛茹不是闲得下来的人,待在家里绝对会闷出病来,在美国忙忙碌碌反而感觉充实一些。
转眼间,春节又快到了,顾军该回家过年了。在去机场的路上,辛茹想着待会儿接到顾军后,应该在回家的路上好好谈一谈。姗姗不在旁边,有些话可能好起来更方便一点。她想让顾军明白,并不完全是空间上的距离使他们逐渐远离对方,不是“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 主要是她已经越来越感觉不到那个“情”字了,顾军心里也许还有“家”但早已没有她了,她也渐渐习惯了没有“他”的家。其实,将要告别的只是那一张纸,分手只不过是再加一张纸罢了,两人若有真情在,那情意会永远留在心里的,并不是只有做纸上的夫妻才是唯一的方式,做朋友也不错啊,能从夫妻变成朋友才体现出海一样的胸怀和山一般的理智。
回家过年的路上,“家”的概念在顾军的脑子里由模糊变得清晰、又从清晰变得模糊。 顾军在飞机上想睡又睡不着。突然,机上出现几个蒙面人。见鬼了,中国国际航班还从未遇过劫机的,这下可好,什么商场战场、家庭爱情,统统都不属于自己了,这回彻底自由了。正准备伸腿往海里跳,一下子跳醒了。打开机窗,已看得见金门大桥了。待会儿见到辛茹一定要好好谈一谈。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一定不能先提分手的事,要给辛茹留点面子,让她先开口。
进入机场露天停车场了,辛茹把车停好。抬头看看蓝蓝的天,当初顾军没带走的几片云彩都已化作雨水留给辛茹了...... 对这十几年的婚姻真能挥挥手说声再见就再见了吗?还是出于无奈?告别过去竟是如此痛心。辛茹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来内心的思念其实不是对顾军的思念,而是对一个抽象的恋人的思念。这种思念有时象水一 样淡、象云一样轻,有时又象酒一样浓、象铅一样沉,她没有办法也从没有机会向顾军诉说,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倾诉,有家的孤独感是没人可理解的。顾军对这个家的牵挂也许仅仅是在女儿身上吧?也许双方都在想分手,却都等待着对方先开口;也许双方都在盼望着一个姗姗来迟的春天,只是这春天不同时属于他们二人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