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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静: 我的中学同窗

(2004-04-07 10:19:03) 下一个
我的中学同窗 常静 今年是我的本命年,也是中学毕业三十周年。 国内的同学三番五次地打来电话,唠唠叨叨地让我玩儿命也得赶回去参加同学聚会。英在电话里说,同学们都掐着日子盼你回来,尤其是男生,特别想见见当年咱们班最漂亮的你了。我连连说,你要是这么说,我都没有胆量回去了,瞧我现在整个一副悲惨世界的样子,恐怕要让老同学失望了。可说归说,心里还是痒痒的。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当年十七八岁的他和她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呢?受着好奇心的驱使,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买了张机票,一路大模大样地睡过去,睁开眼睛就见到老爸老妈了。 第二天,打了辆出租,兴致冲冲地赶到聚会地点,大富豪酒店的包间里已有几十个身影在晃动着。立在门口,迅速地在每张脸上扫了一下,发现只有两三张面孔还依稀辨认得出来。这时大家都停止了交谈,把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常静?是你吧?” 英首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认出了我。人群立刻又恢复了生气,个个大呼小叫地扑将过来,我忙迎上去和男同学握手和女同学拥抱,一个俏皮的男生扮了个鬼脸,“嘿,这不公平,为什么我们男生不能拥抱?”他的话音未落,我落落大方地就势拥抱了他,反到让他措手不及闹了个大红脸。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我变化太大了,走在马路上肯定认不出来了。同学聚会,我无形当中成了主角,因为毕业后班上只有我和一惟去了美国,与同学失去了联系,据说其他同学近几年聚会相当频繁。 大家落了坐,我稀里糊涂的被人塞进了主宾席,左首是曾在宣传队一起唱过歌跳过舞的霖,他现在是省外办的头,右首是曾在田径队一起跑过男女混合接力的绍奇,现在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今天他作东。英在电话里向我透露,一次同学聚会绍奇多喝了几杯,当场即兴表演了倒立,在地上展示了好几圈。同样四十好几的人了,他年轻得让人嫉妒。我受着左膀右臂的呵护和暗中相助,比别人少下肚了不少的酒,几巡过后,人人都云里雾里的,只有我还清醒着。 班里最幽默的百畅问我在美国是否听说过握着不同人手的讽刺歌谣,我说,是不是“握着情人手,温柔跟我走,...... 握着老婆手,左手握右手”的那个。她说,没错。“你知道握着同学手的下句是什么吗?”我一时语塞,其他同学也跟着摇头,百畅说,“握着同学手,只恨当初没下手。”笑得大家又拍桌子,又拍大腿的连声叫好,同时又相互打量着,好象要找出那当初未下手的人来。 伴着悠扬的背景音乐,品着酒,夹着菜,话题自然而然地扯到了几个缺席的同学。首先提到了女班长,自练了法轮功后,已经三进三出,离了婚,目前靠卖花为生,人称卖花姑娘。又提到学习委员,被去了英国的老婆甩了后,一个人拉扯着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人便得跟老头似的,还缺了两颗门牙,可怜兮兮的。外语课代表虹,丈夫患了胃癌,折腾了六年,还是撒手去了,害得她早早守了寡。爱说爱笑的慧,十三岁的活蹦乱跳的大儿子出了车祸,被甩出车子,落在对面的马路上,被碾得粉身碎骨。我的心一阵阵地惊悸着,好心的同学想在最短的时间里给我补上三十年拉下的课,可我怎么能在短短的几分钟内承受三十年的沧桑呢?和一惟最要好的方铎突然问起我是否与一惟有联系,他说,你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又都在美国,联系一定很方便的。他的问话捅到了我的痛处,把我的思绪带到了很远处...... 大学毕业后,我和一惟开始是有联系的,知道他结了婚,有了女儿,听说是先结果后开花。他在英国拿了计算机博士,先是去夏威夷工作了两年,又搬到佛罗里达去了,后来就失去了联系。一天晚上,孩提时的朋友晓蕾从佛罗里达打来电话,“知道吗?一惟出事了!”出事了?我的头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就是:“车祸?”“不是。”第二个念头:“得癌了?”“也不是。”晓蕾说,“你就是把天猜亮了也猜不着的。太意外了,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的”。听她说话不紧不慢的,估摸着人八成还是活着。 晓蕾说,一惟已经失业一年多了,在家呆得无聊,就开始上网聊天儿,聊着聊着就上了瘾,不分昼夜,把找工作的事儿全抛在了脑后,简直就跟着了魔似的。最初时只是泛泛的聊,跟什么人都聊上几句,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后来一惟开始认真了,结识了一个网名叫“白雪公主”的女孩,女孩只有十三岁,金发碧眼的,十分性感,他们网上的话题也是三句不离爱和性。开始两人只是网上打字聊,互发电子信和照片什么的,后来又使用网上通话,语音聊,再后来就用上了网上摄像机,面对面的聊。不久,就被女孩的父母发现了,他们报了警,联邦调查局的人开始网上跟踪。当时一惟还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全然不晓,迷迷糊糊地落入了人家早已周密布置好的“情”网里。那天,他又一次上网,约了“白雪公主”在一个靠海边的旅馆见面,没想到,他一出现,联邦调查局的手铐已经在等着他了。出事的那天,当地的报纸和电视都作了报导,很多朋友都在新闻联播上认出了他,真是出尽了风头。 听了晓蕾的叙述,百感交集,心里很不是滋味,连连说,一惟怎么能这么糊涂,做这种愚蠢的事。在我的印象中,他即有头脑,人也聪明,很难把他的名字和这样的事划上等号。就算是他不甘寂寞,想绿叶出墙,那也得看准墙头再出哇,为什么偏偏迷恋上一个十三岁的毛孩子,如果是十八岁,充其量也就是个婚外恋什么的,决够不上犯罪啊!他自己的女儿都十七岁了,唉呀呀,叫我说什么好呢?当然,我没有权力对他说三道四,如果不是触犯了法律,这些都纯属他个人的隐私。可现在不同了,事儿闹大了,恨不得满世界都知道了。我和晓蕾替他一阵阵地惋惜,事情已 经发生了,说什么都嫌太晚,只有叹气的份了。晓蕾说,一惟现在可能肠子都悔青了,这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后来,晓蕾又来了电话,说一惟被判了三年刑,结发的妻子并没象人们想象的那样吵着闹着要离婚,却忍辱负重默默地承受了一切,这也算是一惟不幸中的万幸吧。一惟出来后,找了个仓库搬运工的活,仍然顽强地活着,回避着所有的熟人。一想到他原来响当当的计算机博士,一念之差,就沦落成今天这个样子,真替他感到难过。几天来,一惟小时候的影子总是在我的脑子里转,挥之不去。 说来我和他还有着一段故事,在旁人的眼中,我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们同年生,一生下来,就做了邻居。我们都住在日本人留下的小洋楼里,红油地板,房间的门是拉隔。他住在我家的前一栋,窗对着窗。他比我只大几个月,印象里象个大哥哥,我和别的孩子吵架,他总是无条件地站在我的一边。记得一次我们一起去医学院的操场荡秋千,他带着我玩得很起劲,荡得有两层楼那么高,我手把不稳,害怕极了,嚷着叫他停下来,可他正在兴头上,不肯停,我一慌,从空中跌下来,只感到天旋地转,耳朵轰的一声,就失去了知觉。后来不知过了多久被他唤醒了,他 吓呆了,说我以为你会死的,我却冲着他笑,说没事,只是头有点晕。他说千万不能告诉家长,这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和他拉了勾。从此以后,就因为有了这个秘密,我们之间又多了一种默契。 我们同时入了医大附属幼儿园,又同时入了医大附属小学,但我只念了一年级,就被妈妈转到另外一所市重点小学去了。上中学时,我们象有着某种缘分似的竟被分到了同一个班,但那时我们都大了,不象小时候那样天真了,而那个时代又怪得很,男女同学之间轻易不能说话,所以我们的关系就淡了许多。我和一惟都是校宣传队的,我擅长舞蹈,他拉得一手漂亮的小提琴,有时排练晚了,老师会自然而然地安排他送我回家。学校离家的路不远也不近,走大路要三十分钟,抄小路就能省下十分钟。小路要穿过一片树林,绕过一条小河,白天还好,晚上一个人走汗毛都是立立的。说来也怪,每次和他一起走,不但不害怕,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兴奋,他的话也出奇的多,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可到了第二天,在学校里见了面,我们又像不认识似的。 下乡插队时他曾去集体户看过我,因为他的出现,还差点出了人命。一惟插队的村子离我们那有三十多里的山路,那天他来时,正好敢上中午歇晌,按照习惯,午饭后知青都爱迷糊上一觉。大家正在午睡,我不能带他进女生的房间,只好把他领到男生的屋里,有两个和一惟熟悉的男生也起身打招呼,我们天南地北地聊得十分投入。说话声吵醒了户里有名的一霸,人称赵二爷,这小子打起仗来不要命。此刻,他一脸凶气,剃得光光的青皮头在射进窗子的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泛着寒光。他毕竟是条汉子,用他自己的话,好男不跟女斗,他不好冲我发火,只好把一股恶气撒 到两个男生身上。对他们指名道姓地说,你们他妈的给我滚出去,影响老子睡觉。气得爱打报不平的立勃跳起来和他理论,赵二爷不吃那一套,破口大骂,两人动了手,赵二爷顺手抄起一把磨得飞快的铁锹,迎头劈去,要不是立勃躲得机灵,不削掉半个脑袋,也得丢了半只耳朵。结果,锹把落在立勃的肩上,劈成两节。我见势不妙,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赵二爷的手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砍就砍我吧,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几个脏字在嗓子眼里咕噜了一阵,咽了回去。 事后,我上下牙齿直打架,手也一个劲地哆嗦。以后在乡下的几年里一惟再也没有出现过。而赵二爷却好像在补偿着什么,每次轮到我做十八个人的饭时,他总是起得很早,不言不语的把水缸挑得满满的。 七七年恢复高考,我和一惟在同一个考场考上了大学。上学期间,他曾骑车跑了四十几里的路到学校来看我,两年不见,他看上去更潇洒更成熟更深沉了,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钟,半晌,才说了一句话,真是女大十八变。看着他汗流满面,很心疼地递上条毛巾,他擦去了汗水和脸上的疲劳,又露出了我所熟悉的那几分稚气。他的突然来访,使我很意外,在同学里也引起了骚动。我从食堂里打了两份饭,和他并排坐在宿舍的床铺上吃着,我们坐得很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和呼吸,同寝室的女生都很知趣地找了各种借口躲了出去。晚饭后,我带 他在校园里转,路上遇到的熟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们。他走后,一个要好的朋友问“是你的男朋友吗?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我说,“想到哪去了,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噢?!”她半信半疑,又补了一句,“我看你们两个挺般配的。”我给了她一巴掌,“瞎说什么呀,乱点鸳鸯谱”。 “怎么?没有一惟的消息?”方铎又一次的发问打断了我的回忆。“啊,不是的,有他的消息,他,他,他挺好的。”我有些语无伦次了,我不会撒谎,一说谎脸准红,瞒不住的。“常静,来点首歌吧”,是英救了我。我点了一首<<九月九的酒>>,我喜欢这首歌,更喜欢它的歌词,好像特意为我而作,准确地表达了我此刻的心情。唱完了歌,方铎还是不肯放弃那个对我来说显得过於沉重的话题,继续追问着一惟的消息。我非常艰难地选择着字眼,告诉他,一惟混得不错,拿了博士,有份稳定工作,女儿也上了大学。没办法,被方铎逼得紧,我不得不说谎,有时说谎是善意的,可能会得到上帝的宽恕吧。 沉沁在同学们的欢声笑语中,脑子里却浮现出一惟在仓库里艰难地搬运货物的身影,这喜这悲,显得极不协调,强烈的反差,撞击着我过於敏感过於脆弱的心,在美国十几年历尽千辛万苦,我都没有流过泪,可此时此刻触景生情,回首往事,泪水竟象开了闸似的。看到同学们投来惊奇和关爱的目光,我掩饰地说,见到同学太激动了。 就这样,一惟轻而易举地将几十年奋斗所得到的一切毁于一旦,一念之差彻底地改变了他后半生的命运。我真的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一觉醒来都会过去,而严酷的现实告诉我,一切都发生了,已经无法再挽回了,我回天乏力,即使想帮他,也是无能为力了。 其实每个人在短暂的一生,都不免有失误,如果生命可以重来,相信没有人会让那一段段不堪回首的历史重演,可时间是无情的,随着光阴的流逝,带走的是种种遗憾和无奈。不再年轻的一惟,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重新开始。他就象一颗流星,在我的生活中一闪即逝了。 我突然有一种想见见他的冲动,我要当面告诉他,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轻视他,都不会改变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他过去是我的朋友,也将永远是我的朋友。可我知道,他现在最怕见的可能就是我了,我也许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到他了。我所能做的就是写上一点东西,但愿有一天他能读到,多少对他也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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