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来是我大学时中文课的作业,模仿当时流行的清新纯情的笔法,写给一个叫林辉的男孩。由于不想影响彼此的生活,来美国后的四年中没有给他打一个电话。可是十月的一天,我的心忽然无故地为他而揪心。翻箱倒柜找倒他的号码打了过去,他母亲告诉我他不在,轻轻地说了我的名字,从小就认识的同学,彼此的家长自然也熟悉,请她转告我的挂念,便我多话。只到两个月后的一天,无意打开很久前在中国注册的一个旧邮箱,才知道别人通知我他已经不在人世的噩耗,就在我给他家打电话的前几天------。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后,各自经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我们的心始终是相通的。唯一不同的是,我仍旧在人间苦苦地煎熬着,可是他却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在天上自由地飞翔------
知道他去世消息的第二天,利用午饭时间,我开车到很远的中国城给自己买了一件旗袍,我要参加一个本来已经拒绝了邀请的圣诞晚会。邀请的人是一个非常可爱的美国男孩。本来想就在孤独中在这个遥远的异乡熬到心灰意冷后卷铺盖回国。可是他的死让我觉得既然活这就要好好善待自己,善待生命,我要快乐。我想,我笑的样子总是很好看的,林辉和我的父亲一定会在天堂为我祝福。
就用我这篇十年前写的拙劣文章表达我对林挥深深地想念。
阳春三月,草原上已是草长莺飞的时候了,我的故乡呢,那只红蜻蜓该别来无恙吧。
离开故乡到异地求学谋生已经快十年了。故乡是长江边上的一个镇。小,不甚繁华,但它的春天却是极美的。江水哗哗地拍打着满是青苔的堤岸,清晨,江堤上“呼”地一下子冒出好多嫩草,小巧的草莓宝石般散落草间,成群的红蜻蜓飞啊,飞啊------
十几年前,我随父母回到故乡,转如新的小学。刚开学的一天下午,我独自到学校对面的江堤上游荡,抓着一件小外套满世界追赶着蜻蜓,小孩子欢乐的脚印四处播撒着。
“喂,你就是班上那个新来的吧!别玩了,回家写作业啊!”等我确认这声音是冲向我的时候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已经来到了面前。只记得他那对双眼皮的大眼睛级善良地注视着我。“要你管,讨厌!”也许从一开始,我就给了他一个极坏的印象。但一个小女孩的任性谁又能责怪呢?
几天后的班会上,我发现那个讨厌的家伙竟是数学课代表,各科老师公认的好学生,共同的宠儿。八十年代初,成绩是老师们判断是否是好学生的唯一标准,是一个小孩子全部的生活和荣誉。那些成绩不好,甚至没好到一流的学生也是要在大人的眼色中过日子的,也许是不服气,也许多少有些妒忌,他由此成了我的大敌。
每天放学后,只要他还在作算术题,我就绝不离开教室。他的每篇受人赏识的作文我都要抄下来,然后再一遍又一遍修改自己的,只到也能达到范文的标准,象他那样在全班朗读。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个月后,我也成了他的大敌。因为每次全班第一的桂冠就在我们之间轮换了。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我们成为了那种极默契而又沉默的朋友。谁也没有多余的话语,每天传递无数次的眼神也只又挑战,但高昂的眼睛中分明都感到彼此的关怀和鼓励。
他的家离学校很远,公共班车上班的时间迟,所以他经常迟到。我每天总是提早坐在教室读书边读边等,直到他喊一声“报告”,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大多数时候他会对坐在前排的我微微一笑。然后回到座位大声朗读------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榭了,有再开的时候。”
在以后多年艰苦孤独的学习生活中,这沉默亲切的笑容时时出现在我眼前,它是鼓励我决不懈怠的动力;而当大大小小的错误和一些丑陋的嘴脸迎向我的时候,它又是心中无人知晓最温柔的安慰。
小学毕业前的那个春天,班级在江堤举办风筝比赛。当我把一只精心扎制的红蜻蜓风筝放上湛蓝天空时,他默默地走过来,默默接过我手中的提线,默默地望着我,说:“要再见了,你多保重!”年幼的人只盼望成熟的惊喜,并不知道什么是分离,我们只是一起仰望蓝天,那样湛蓝的天。
那个春天,那只红蜻蜓飞得老高老远。它仿佛能穿越时空,穿越那些日复一日不被预料的安排,把那无比深刻真挚的童年岁月化作提线,让我永远紧握在手中。
后来我们考上了不同的重点中学。高二开始分文理科后,我是文科班唯一被学校选送参加省市数学竞赛的人。谁也不会想到,我拼命沉溺于枯燥数学公式之中的原因只是为了能获得每年参加联合数学竞赛的入场券,能在赛场上见到他,能有个机会再度在同一种铃声中竞争。
高考结束后的一次聚会上,我又见到了他。他变得高大,深沉,完全是个陌生的大男孩了。尽管那天他的话很少,但当那双善良的大眼睛默默转向我的时候,我感到内心深处的温暖一如当年。
如今,我远走他乡只身开创自己的春天。我的红蜻蜓没有如我希望的那样来送我,他的沉默使我的流浪更加凄凉。不记得是哪位作家说过,“流浪是浪漫的”这句话是没有真正流浪过的人说的。也许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儿时的我们怎么会懂得珍惜?
在昨夜的梦里,我又回到了故乡。春雨温温地拍着我的小窗,一只瘦瘦小小的红蜻蜓静静停在我的面前,默默地望着我,低声轻语:“再见了,多保重!”
很多很多年了,岁月把好的坏的一层一层地在人们的心头沉积,很多很多的伤口并未愈合,只是我们不愿想起罢了。而沉淀在心灵最深处的,始终是最纯真最难忘的回忆。那晚梦醒后,我终于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停止思念和等待,等待着每个春天里,那只红蜻蜓再度飞向我。没有什么能替代记忆中的那一切;没有什么能让春天的等待失去希望。
没有人还会记得那首老歌,可是它却偏从一个角落传来:“晚霞中的红蜻蜓啊,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见你那是哪一天?------”春天,是那个温暖的春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