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上海来的知青们相比，农村的生活对我们来说并不是那么陌生。因为中学几年，每年都有农忙假，学校都组织‘支农’活动的。可是真正下去以后，农村的贫穷和落后，还是让我们适应了好一阵子。是的，只能适应，没有后路的。

还在学校时，耳朵里就灌满了知青们在农村接受再教育的故事。大家得到的印象总结起来就是，千万不能流露城里人的优越感，不要让这些在今后几年里将决定我们命运的‘老师’们觉得自己娇气。父母们也多番叮咛，人家怎么过，我们就跟着怎么过吧。

所以，我们四个，不约而同的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厌恶或是抱怨。挥动饭勺驱赶着根本不怕人的苍蝇，好像这些小飞虫也跟自己沾亲似的。怀着一片接受改造的诚心，努力不让人看出自己在努力把饭菜咽下去。

古叔家的日子在村里是首屈一指的，甑子里的饭米的比例比玉米高，菜也是用油炒的。其他大部份村民，除了过年杀猪那几天能见着点油荤，常年的饭食比庙里的和尚清苦多了。一般就是地里的蔬菜，放在甑脚下面的水里，饭蒸好了菜也煮好了。再用个粗碗放一大勺辣椒，加点盐，舀半碗菜水拌匀做蘸水，一大家子人就围着开饭了。若家有巧妇，会做点豆豉腐乳什么的，就算不错啦。

你也许会疑惑：农村不家家养鸡养猪嘛？是没错，但是别忘了，除了吃，一家子其它的用度从哪来呢？农民可没人发工资的呀！最必须的衣服、盐都得从那几个鸡蛋里来，地里的收成交了公粮之后，能吃饱就不错了。要碰上不太会过日子的，青黄不接时就只能掰地自留地里的青玉米充饥。到头来没东西换零花钱，所以一家人合穿一条裤子并不是小说家凭空编出来的故事。

村里最穷的是江大爷家，他和老伴身体不太好，工分没有别人挣得多，分的粮食喂人都不够，就别说养猪了。养猪的村民一般过年时宰杀，大家都去帮忙，热闹得像办酒席一样。肉和熬出来的猪油都挑到城里去买。下水煮一大锅，招待乡亲。江大爷不管到谁家，都是先要喝一小碗猪油。大家显然早都习惯了，我们几个第一次见他面不改色的把明晃晃油汪汪的一碗热猪油喝下肚，惊得是目瞪口呆。

可是跟交通不便的深山里一比，离县城才五公里的这个小村应该也是天堂了。据参加过‘四清’工作组的四叔说，他去过的苗族山寨才真叫苦。没有床，村民都是卷缩在草堆里睡觉。山里人十分好客，他们的房东招待客人的东西却是角落里寻出来的几根已经煮过的牛骨头，吹掉上面的灰尘，跟干豆子一起下锅熬煮，连盐都没有。

自从跟苍蝇部队共享一甑饭后，小方率先拉了几天肚子，小静小艳也先后跑了几天茅房。我们都带着一些药，他们过了几天也就没事了。我一直安然无恙，正在得意中，病就找来了。不过没拉肚子，是发烧，吃了带来的药也没用。高烧两天不退，古叔有些着急，说要找人用担架翻山送我去公社医院。我一听当然急了：这来接受再教育的，反而要人抬着上公社，这‘资产阶级娇小姐’的名声肯定就传出去了。

这一急，出了一身汗，感觉清醒些了，便说服了古叔，让我悄悄回家养几天。小静小艳也保证她俩会送我回家。于是我们等下午天凉爽些就出发了。回家的路，先是两三里漫长的上坡路，她俩背着所有的东西，我空着手，高一脚低一脚的，好像漫步在云端。好容易走到大地庄的村头丫口，从那里回家还有一半路程，但下坡居多。丫口那总有凉快的穿堂风，路两边的山崖上各有一棵合抱的大树，行人都会在树下的条石上歇歇凉再赶路。

晕晕乎乎的坐下来，正担心自己是否还能坚持走完剩下的路程。县城方向来了一辆卡车，开到我们身边就停下来了，只听她俩一声欢呼：‘李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