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自西祠胡同网友“红树林子”发表
(一)
苏东坡做的肉叫“东坡肉”;
苏东坡烧的鱼叫“东坡鱼”;(五柳鱼)
苏东坡沏的茶叫“东坡茶”;(七碗茶)
苏东坡酿的酒叫“东坡酒”;(蜜酿酒”)
苏东坡吃的点心叫“东坡饼”;(为甚酥)
苏东坡用的砚台叫“东坡砚”
……
没有一个文人象苏东坡这样更有人情味了,他不但活在诗词歌赋案几尺牍中,还活在一个个普通的百姓的生活里。他毫无疑问是阳春白雪,但他却在下里巴人中也能找到知音。这些以东坡为名的什件都可以在古文中找到记载,也可以在百姓中听到传说,何故?苏东坡太聪明了,他是一个生命的哲人,生活的智者,而他高可凌云的才华偏偏又是我们这个受到多少年文化浸没的民族的一种期盼。中国人评论一个文人,喜欢用的一个词语就是才华。才华二字寄托了中国人的向往,寄托了中国人的浪漫,寄托了中国人的敬佩。
中国人喜欢苏东坡,而他的才华、他的道德、他的功绩,也足以让我们可以喜欢。于是,我们就会把所有的向往都寄托在这个人身上,所以才出现了“东坡肉”、“东坡鱼”、“东坡饼”……不仅如此,我们还编造出了一个“苏小妹”,编造出这个才女洞房夜难倒秦少游,津津乐道。而事实上,“苏小妹”在历史中是不存在的,而我们说“苏小妹”的才华,不就是为了衬托苏东坡的才华吗?
中国古代文人中,受到后世喜欢的,苏东坡绝对排第一。陶渊明太清泊了,他的心境不是一般人能体验到的;李白太飘逸了,让人有一种可望不可及的感觉;杜甫太沉重了,让人不敢和他并肩而立,生怕自己的命途也会沾染舛运;欧阳修太高贵了,连苏舜卿、梅尧臣、王安石、苏东坡都是他的后生学生,还能有几个人敢忝列其中?
所以我们喜欢苏东坡,他让人能看得见,摸的着,感觉得到。而他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个人的才华,让我们喜欢的时候也能理所应当,心甘情愿。儒家修炼他的“苏学”,道家渲染他的“炼丹术”,佛家颂扬他和佛印的友谊,你喜欢诗歌可以吟咏“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如果喜欢词曲就低唱“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豪放派说他开“一代词风”,婉约派说他是“一代词宗”,画家欣赏他的《潇湘竹石图卷》,书法家临摹他的《黄州寒食诗帖》,而他官居高位让人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屡遭谪贬征示人生坎坷,人生坎坷却依然乐观豁达又能给多少人希望和力量?
苏东坡太聪明了,清人程洪《词洁》评论《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一词:“自是天仙化人之笔”,这是说他的词,我却把它看成是在说他这个人。如果他只是天仙,可能还真的让人敬而远之,可他是天仙,却偏偏又化作了人,化作了苏轼苏东坡。
(二)
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颇能体现苏东坡的性情。苏东坡参加进士考,在试卷上他在论述“赏忠之时,宁失之宽厚,在罚罪之时,当恻然有哀怜之心,以免无辜而受戮”时他写道:“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日杀之,三。尧曰宥之,三。”这种史实颇可证实明主贤君的用人之道,但判官梅圣俞阅卷至此,对尧与皋陶有关此事的记载,却不敢公然提出查问,苏东坡因此,也得以封进士第二名。考试过去之后,梅圣俞一天问苏东坡:“尧和皋陶这段话见于何书?我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读过。”苏东坡说:“我杜撰的。”梅圣俞大惊:“你杜撰的!”东坡回答:“帝尧之圣德,此言亦意料中事耳。”
苏东坡敢杜撰,是因为他的才华,他的才华让他惦捻先贤犹不足,还要去杜撰先贤;梅圣俞忍让苏东坡杜撰,也是因为苏东坡的才华,他的才华让梅圣俞感觉这个人即便杜撰也有道理。所以欧阳修才说:“老夫当退让此人,使之出人头地。”然后又对儿子说:“三十年后,就没有人再谈论我了,那时谈论的是苏轼。”也难怪仁宗皇帝见到苏东坡兄弟,高兴地对左右说:“我为我的儿子找了两个宰相。”
苏东坡绝不是一个一直倒霉的人,嘉祐二年(1057),他赴京应试,一举成名天下知,不仅如此,嘉祐六年应制举,又以贤良方正直言极谏入三等。整个北宋入第三等的只有四人。那一年他刚刚25岁,可谓春风得意,风光一时。盛名之下,历受了宋仁宗、真宗、神宗三代君主的“知遇之恩”。当苏轼处于党争倾轧漩涡而进退维谷时,高太后还从贬地召回他,并以“拉拢”和“托孤”的口吻对他说,他之所以从贬地起复,实在是“神宗皇帝之意。当其(神宗)饮食而停箸看文字,则内人必曰:‘此苏轼文字也。’神宗每时称曰:‘奇才,奇才!’”可是苏东坡同样具有所有真正文人具有的敏感和固执,他一生三次冤枉,十七次被贬,不能仅仅说是“小人”的诬陷。他以儒家“入世”“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王安石变法,他和王安石争执于朝,王安石《上仁宗皇帝万言书》主张变法,他就写《上神宗皇帝书》,同样洋洋万言,反对变法;被贬黄州,在东坡务农之时还上书太守去除杀婴恶俗,成立救儿会;在山东芝罘他只当了三天地方官,就是在这三天他严惩贪官污吏,并为民请命,上奏取消官盐。他不会掩饰自己的观点,身在其位就要说出自己的感受,不但是在政治上,在生活中,交往中也是一样。如果他讽刺别人写的诗“就像吃了苍蝇然后呕吐出来的东西一样”算是玩笑;在风翔为陈太守作《凌虚台记》,说:“然而数世之后,欲其求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算是性情;而他为王安石所写的《制词》,早就有人看出了“此虽褒词,然其言皆有微意,览者当自得之。”以苏东坡的智慧,他能不知道这样的“褒扬”会让人看出破绽,可他还是要写,这是苏东坡的固执。
苏东坡对什么事情好像都不十分在意,而事实上,他一直固守着自己的思想,他可以在不能说话的时候不说话,一旦要他说话,他就要说心里的话。这不是苏东坡一个人的毛病,而是真正文人共有的通病。很多人注意到他在被贬黄州时写过的《答李端叔书》的一段:“妄论利害,谗说得失,此正制科人习气。譬之侯虫时鸟。自鸣而已,何足为损益。轼每怪时人待轼过重,而足下又复称说如此,愈非真实。”他又反省自己,说自己以前最大的毛病是才华外露,缺少自知之明。一段树木靠着瘦瘤取悦于人,一块石头靠着晕纹取悦于人,其实能拿来取悦于人的地方恰恰正是它们的毛病,它们的正当用途绝不在这里。我苏东坡三十余年来想博得别人叫好的地方也大多是我的弱点所在。这是真的苏东坡吗?也许刚刚经历了“乌台诗案”,刚刚从生死线走到黄州的苏东坡一时会这样想,但这不是他的本性,他的本性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注意到他的另一段文字:“吾侪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于死生之际。……虽怀坎(土禀)于时,遇事有可遵主泽民者,便忘躯为之,祸福得丧,付与造物。”(《答李常书》)“忘躯为之,祸福得丧,付与造物”这才是苏东坡。刚刚以文获罪的苏东坡知道文字的厉害,所以他在这封信的最后加了一句话:“看后烧掉。”这又是苏东坡的天真,既然害怕别人出卖,还对他说什么呀?如果他要出卖你,他会听你的话“看后烧掉”吗?
天真与自然有时候是可以同解的,一生崇尚自然的苏东坡一生天真。而这天真,并不是不解风情的愚昧,而是浮光跃金的性情。
苏东坡“用之则行”,并且能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好,但他不“舍之则藏”,他那一颗智慧的心灵参透了人生,所以在不得意的时候也同样不会丢掉自己的性情。
1101年,苏东坡亲手为自己打好了棺木,挖好了墓穴,然后平静地走完了自己如梦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