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搞的,歲數不算小了……這事……不怎麼內行……"
彼得雖不是幼兒園新生,但實踐確乎不夠,"我……老實說……差
不多也就是張白紙……還要請老師傅多多傳教……"
"什麼意思?"
"能者為師嘛。你畢竟結婚了……"
在這樣的場合,提及對方的婚姻是愚蠢的。但伊娃沒有小心眼,
她不介意。"結婚能說明什麼?"
彼得尋思她話中的意思。"你……結婚……幾年了?"
"快十年了。"
"他……"
"他……很好。我一直幫他,全心全意。"
"嗯?"
"我很愛他,他也愛我。可是,我不太受得了……一個人在法律上
對我有專利權……"
這話使彼得震驚。他想了一會兒,說,"你思想很解放。"
"俗氣!你不解放嗎?跟人家的老婆……"
又是一驚。想辯,又閉上了嘴。
"中國人贊美婚前守貞。但這使人在性愛方面失去試驗和選擇的權
利。結了婚,發覺不對勁兒,就晚了。法律規定你的一切只歸那個人所
有……"
很深刻,但是離經叛道,"這……美國人的想法好像就是這樣的。什
麼時候你受了這種影響?"
"這是我自已的想法。"
"沒有一個中國女人會說這話。"
"不敢說罷了。"
"可是,你不會不希望丈夫對你忠誠吧?"
"絕不。"
"要是他……你不嫉妒?"
"絕不。"
彼得沉默了。
"彼得,你說說,忠誠是什麼?"
彼得抓耳撓腮,不知怎樣一言以蔽之地說出來。
"諒你說不出來。我不認為我對丈夫不忠誠……"
這又如何解釋?
不等彼得發問,伊娃接著說,"我不背離他,丟棄他。我到紐約來賺
錢,是支持他研究下去。他一年的訪問期滿後,人可以留下,但經費斷了
,拿不到錢。我不想讓他的研究因為錢而半途而廢。我不忠誠嗎?"
"這……跟忠誠……好像……"
"這就是忠誠。我是他的妻子,我們的命運一直是一體的。但是,我
這個人,我的身體,為什麼不能有一點自主權? 我肚子餓; 在外面買東西
吃; 遇到朋友,握握手,沒有人說不行,但跟別人上床,就是大逆不道。
這種觀念,合理嗎?"
"好像……整個人類的傳統道德觀……都是這樣的。"
"把一個人的身體劃出開放區、禁區、專用區,對,還是不對?"
彼得無言以對。
隔了一會兒,他說,"認識是一回事,而現實,恐怕又不一樣……"
"對我,一樣。"
"舉個例子。要是你開門進來,看到我跟別的女人在……你,什麼感覺?"
"我會失望。因為我的這次機會落了空。但不會恨你、恨她。下一次, 我會先打個電話給你。"
"還會有下一次?"
"為什麼不? 我對你,也沒有專利權。"
彼得不再說話。他說不出什麼來。他懷抱中的這個女性,在思想觀念和行
為準則方面,不是他能企及的。但她的那種想法至少減輕了他內心的一份罪惡感。
他支起頭, 凝視伊娃的裸身。
"今天,去特區不需要通行證了。"他伸過手去摸她。
"別拿我的話來說笑。"
"好。不說。"
他撫摩她,挑逗她,盡力顯示技巧的進步。漸漸的,伊娃有了反應,閉著
眼睛,沉醉在快感中。她翻過身子去吻彼得。
再一次……
最後,她對彼得重申,"我說過,我樂意來。但是,我不屬你專有。你不能
干涉我,妨礙我的自由。"
除了唯唯諾諾,還能說些什麼?
(四)
人的感覺,可不受理性認識的支配。
一星期後,彼得正在華苑酒家賬台旁同一位熟客話別。玻璃門外,一個男
人推開轉門,一個濃妝艷抹、衣飾華貴的少婦儀態萬方、昂首闊步走進餐館。
伊娃。
經過妝扮的她,與往昔就大相異趣了。她的臉蛋正是最佳的上妝坯模。眉
毛經過修飾,眼圈經過勾描,眼影被刻意加深,潤色過的頰暈,鮮亮明艷的唇
膏……經得起最強光線照射的絕妙扮相,赫然顯現。
四十多歲、微禿略胖、西裝筆挺的男客在帶位小姐導引下殷勤地挽著伊娃
步入大廳。他們被帶到餐廳深處的雙人雅座。小圓桌上放著鮮花和閃著幽光的
蠟燭。
彼得一下子傻了眼。他的眼睛直勾勾地隨著伊娃轉動,身子也跟著旋了過
去。他的臉上一陣發紅,一陣發白,心跳唇顫,呼吸不勻。
賬台上收銀(出納)小姐叫他接電話,他沒有聽到。一個人問他什麼,他
沒有在意。他像個機器人,僵硬地走進去,退在遮住廚房的希臘浮雕屏風後面,
窺看著伊娃和她的男伴。
伊娃不知道彼得在這裡做事。一進門,她就瞥見了他。她裝得渾然無覺地
從他的面前走邊,兩只眼睛像看不到任何人似的高傲冷漠。
入座後,她神態自若地喝茶,看Menu;跟男伴有說有笑,但舉止莊重,毫
無狎暱之狀。
彼得的脊梁骨一陣一陣發冷,身上像有成千上萬螞蟻在爬。驚訝和悲忿使
他幾乎不能自持。他恍然大悟,自已之於伊娃,不過是許多人中間的一個。而
且,看來,是相當差勁的一個。
圓桌上點的全是最貴最好的菜。
酒過三巡, 男客摸出一個扁平的黑絨盒子,遞給伊娃。
伊娃打開盒子,一絲笑意從她的嘴角延伸開來,但矜持多於驚喜。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