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七點半,Doctor李下樓來到起居室看CNN (一個私營
新聞電視台) 新聞節目。從第一天開始,羅倩就覺得有義務陪
在一邊。CNN有國內新聞,也有國際消息,多數是現場報道,但
解說詞太快, 羅倩的聽力跟不上,而且,注意力無法集中,看
也是白看。
Doctor李穿一件大而輕軟的雪白浴衣,舒坦地仰坐在大沙
發上,讓船長蜷縮身旁,把頭偎在他的腿上。他不停地撫摩狗
的腦袋,猶如父親愛撫寵兒。
羅倩嫉妒船長。這裡的惟一主人Doctor李只要用對它愛憐
的十分之一對待我,我就知足了。天空就會永遠晴朗,心情就
會時時松快; 最重要的,寫給爸爸媽媽的信就會宛如江河決堤,
滔滔奔瀉。
然而,在這個家裡,在他心中,我遠遠不如這頭狗。
我不知道他有什麼心病。不知道為什麼對我這樣。每天晚
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他的冷淡,也許正是一種分寸感的表示。
然而,聊聊天又何妨?自己飛越萬裡前來跟他一起生活,是
近親介紹,父母贊同,各方認可的,誰能說什麼閒言風語呢?但
是,我畢竟不能企求他像親爺爺親外公那樣疼我愛我。他對我
毫無感情,連友誼也談不上。這是事實。
可能,他感情有創傷, 內心有隱痛。優裕的物質生活不能
帶來精神的幸福。孤獨使人的心靈變異,造成怪癖與乖戾。
但是,一個寬敞空虛的巨宅,進入一個活生生的年輕姑娘,
理應煥然變樣。獨身的主人是男的,“船長”是雄性的,現在有
了異性介入,氛圍似應有所改變。我是活潑的,開朗的,為什
麼不能給這裡帶來溫馨和歡快? 責任在我。
爸爸常說,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他解釋說, 只要自已
永遠熱誠友愛待人,正直坦然處事,你不會有敵人,不會有厄
難。努力的該是自已。每天,就是這樣的種種想法,使羅倩擺
脫陰霾和困惑,恢復心理的平衡與面對未來的信心,酣然入夢。
(七)
入學報到的日期終於來臨。 羅倩抑制不住激動與緊張,晨
起穿衣的時候兩只手竟有點顫抖。這事本身毫無驚險或危難,但
對羅倩來說似乎是命運攸關的謎底的揭曉。她不知道自已為什
麼作如是想,但她消除不了懷疑其不真實、懼怕其不兌現的心
理。她早早下樓,匆匆吃罷早點,坐在廚房裡等候Doctor李。樓
梯一響,她又趕緊起立。
Doctor李仍然挾著他的公事皮包。 他若無其事,悉如往常
那樣一臉霜雪,步伐威嚴地走進廚房。羅倩的在場沒有使他露
出什麼驚異的神色。 (羅倩平時故意回避與他同時早餐)。
"Good Mormng," 聲調怎麼也高揚不起來。
"Good Morning。" Doctor 李打開櫥門,拿出咖啡罐和過濾
紙,再往一個電熱壺裡注入冷水,沒有朝羅倩看。
"今天……" 羅倩說, "今天……是……是……六月XX日
"我知道。" 三個字之後,沒有下文。
羅倩突然洩氣, 不再有把提醒Doctor李的話說出來的餘
勇。她呆若木雞地豎在廚房裡,從指尖和趾尖開始發冷。但是,
她沒有動,也沒有離開,仍期待著。
Doctor李從容不迫,用著習慣的動作與程式吃著他的麥片
粥與咖啡。他的姿勢,一成不變的熱的飲食發出來的香味也如
往常。
吃罷, 他洗手、漱口。穿上西裝,挾起皮包,像自語似的
說了一聲 "See you (再見)," 打開車庫門, 走了出去。
等到車聲遠去, 羅倩才如夢初醒。
打擊是意外的,失望卻隱隱在意料之中。
羅倩迷惘了。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一切全是假的?
不會! 不會!
惟一的可能,學費已經預先付訖,報到、注冊就非必要了。
但是,不去學校一次,不拿課程表,不去熟悉一下環境,找一
找教室,到時怎麼上課?
惟有堅忍。捱到上課的日子再說。羅倩有生以來,未曾經
歷過這麼痛苦的忍耐與等待。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