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世界万物的了解、理解,是有层次的。只要看看我们对别人写的中国字的评价,就可以知道这种层次有多么丰富、复杂。我觉得写的挺好的字,张三会说“太秀气”,意思是无力;李四会说“没章法”,意思是师出无门,自己练的。郭沫若的字,不止一个专业的文化人说隐忍柔媚,“文如其人”。
每次听到这类说法,心里都有点惶惶然。仰之弥高的中国文化,从这个角度看起来,高处不胜寒,反而显得脆弱了。
书法(包括国画)以外,最脆弱的可能是京剧。早些年京剧没人看,现在有极红火的一面,也有不足为人道的另一面。
阿葛比我年长,于我亦师亦友,相交了几十年。他出身名门,专业是电影,和吴贻弓是当年北影的同学,两夫妇同行。退休多年,美国上海来回跑。我眼中,他们过的日子是不羡鸳鸯不羡仙。
阿葛在国内就是看戏。什么戏都看。剧场看戏以外,还上网。国内的“咚咚锵”戏剧网就是他向我介绍的。和他聊天,听他说电影、戏剧,很享受。
下面转引一段他今年春天写的杂文《天津看戏》:
唱戏的都知道,在天津唱戏不容易,观众中懂戏的内行太多,稍有差错,就会给你来个倒好,叫你下不了台。这回我算是碰上了。
年初四中国大戏院演全部《红鬃烈马》,老生新秀凌珂的薛平贵,程派明星吕洋的王宝钏。这两位年纪不大,但是都有相当水平,进步很快。吕洋甚为突出,扮相、嗓子都不在两位师姐刘桂娟、李佩红之下。凌珂也为戏迷们力捧,于魁智、张克之后,天津的两个后生凌珂和杨少彭脱颖而出,凌珂尤被看好,杨少彭个头矮了点。
说是全部,其实只演的下部,即《武家坡》、《银空山》、《大登殿》,二个半小时而已。现在好多戏,都压缩了,删除了一些过场,这样也好,否则全本演下来,五个小时也太长了。解放以后,很多老戏都改得不错,我们现在看到的版本,和五、六十年前都截然不同的。象《失空斬》、《大探二》、《四郎探母》等等,真是改了又改,不断改进。对于传统戏曲,不是不可以改;改,绝不是坏事。只是要“移步不换形”,保留精粹,不要伤了筋骨,不要另起炉灶,不要改得面目俱非才好。
张蝉玉的代战公主稍微弱了点,扎靠发兵,不够英武;金殿旗装,有失俏丽。到大小老婆都有封赠,高高兴兴下场后,在后面坐了半天的薛平贵,才有机会开口。好一个凌珂,“冒”上了,两句都翻高八度来唱,气足神完,响彻全院。没想到说时迟,那时快,台下连着两声“通”。戏迷都知道,这“通”声就是倒彩。为什么?又卖力气,嗓子又好,鼓掌叫好才对啊。我想,天津的资深戏迷是有道理的。那就是他们要告诫新出道的后生小子,别走歪路,别为了要“好”而胡来,不顾剧情,随便翻高卖嗓子,用一句行话来说,那叫“洒狗血”!凌珂假如记取这次教训,终生受用。
听了天津朋友的指引,临开演时,花了二十元钱,买了第九排中间的票,原价二百大洋呢。虽然我是捡了个便宜,但并不开心。因为,这么一场搭配齐整,演得认真的大戏,竟然只卖二十元!而那些一无“卖相”,二没嗓子的港台歌星,却要价上千,太不公平了,呜呼。
话说回来,叫我花几百几千去看场戏,也舍不得。前此,在下还到天津新盖的,李瑞环前主席题名的,美轮美奂的“中华剧院”看了一场折子戏,刘淑云的《櫃中缘》、李佩红的《文姬归汉》和张克的《击鼓骂曹》,戏码也够硬的。那场戏是春节招待公安系统的,等到了两位老大嫂的退票,两张票才三十。李佩红戏不熟,唱错,念错;张克也不在状态。演员演出的机会实在太少,太少,真可惜,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