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韵
(2007-04-11 09:53:02)
下一个
忽然想起来几个已故朋友,近在眼前,远在天边,思绪不可断绝。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啦。
那时我有空会参加纽约一批老文化人的聚会。五到七人,有时更多或更少,总是每星期某一天在中午开始,先在唐人街的美心餐厅喝咖啡。大家有话题、谈得开心的话,就继续坐下去,然后换一个地方,一直到同吃晚饭。有人倡议的话,饭后再去喝酒。
我和他们的年龄有段距离,所以心里有点莫名的优越感。开始是在报纸担任副刊主编的好朋友楚年的邀请。参加的人我都认识:画家姚庆章(1941-2000)、诗人彭邦桢(1919-2003)、画家秦松(1932-2007)、诗人李斐……等。那时候,楚年兄写了一连串的《三国人物评议》文章,从管辂、庞统、孙夫人、阿斗……到诸葛亮。他对《易经》有心得,角度特异,文字颇用心、可观,看了一篇又一篇,很有一点感动。
每去一次,听他们南腔北调的说东道西,以前心中对他们的老朽、碌碌无为而生出来的轻视心理(这就是文人相轻。他们一定也觉得这个人少不更事,或是他懂些什么呀!)就会减少一些。到后来,终于明白了,万丈红尘之中,这些人不顾年龄,或者不顾老之将至,不为金钱(稿费微不足道),就为那看不见的文坛上一些小名气,圈中一角小小的地位,主要还是为心中的一口气,心里某个说不出口的卑微愿望,毫无希望地在用笔又写又画的。世界上其他人的努力又何尝不是如此?
年龄最长的彭邦桢是聚会的常客。我们尊称他彭老大。彭老大自己来,有时还带太太梅恩一起来。梅恩是黑人女诗人,在纽约教书。他们是在1975年结婚的。
彭老大湖北黄陂人,擅长写十四行诗,风格类似被鲁迅誉为“最杰出抒情诗人”的冯至。他曾入陆军官校,到台湾以后,一直在左营军中电台任台长。他在台湾组织诗社,广交文友,是台湾早期现代诗的重要推手之一,素有文名。当年金门对大陆广播的许多“心战”内容,都出自他的手中。
记得有一天彭邦桢来,面色不错。他说在大陆呆了三个月,在广州参加了诗人大会。他的诗作在大陆很受欢迎。大陆已经出版了他的诗集。有一首《月之故乡》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过,还有名家谱过曲。
咖啡厅下午没有别的客人,大家建议彭老大朗诵。他站起来,掠掠白发,就抑扬顿挫地朗诵起来:
天上一个月亮
水里一个月亮
天上的月亮在水里
水里的月亮在天上
低头看水里
抬头看天上
看月亮,思故乡
一个在水里
一个在天上
彭老大的确朗诵得好,有余韵袅袅。大家鼓掌。
他说,在诗人大会上的朗诵异常成功,还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巨大会场,掌声雷鸣回旋:
“……我激动得全身战抖,几乎战抖得倒下台来。”
楚年兄插话:
“彭老大,你当时如果就这么倒下死了,就好了,一定很棒!”
彭邦桢点头。
这次他照例也去了武汉:
“文联请客吃饭后,作家徐迟走近我说:让我再拥抱你一次。拥抱以后,八十多岁的徐迟满眼流泪。第二天,徐迟就跳楼自杀了……。”
(据本人1997年1月23日笔记)
4/11/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