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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天才— 他走时还不满45岁
(2022-09-26 06:1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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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敏|文
吴兴华
这人少年时便有神童之称,记忆力惊人,很多文章看过一遍就能背诵。
他叫吴兴华,父亲是名中医,曾留学日本。全家兄弟姊妹9人,是个大家庭。吴兴华幼年时,很喜欢去父亲的一间小屋子,屋里堆满了各种古旧书籍。吴兴华还在路都走不稳的年纪,就老是钻进小屋里去翻看书籍。
有一次,家里来了很多客人,父辈们聚在一起讨论古代诗词,说到兴奋处,有几句诗突然记不清了,四岁的吴兴华却在旁边高声念了出来。顿时举座皆惊,有人觉得不可思议,拿了几首诗来考他,竟然丝毫不差。
一个小孩子,也没人教他,他是怎么会的?迷信的母亲对此深感忧虑,像这样早慧的孩子,他将来的命运是不会平顺的。
在妻子谢蔚英与女儿吴同的记忆中,吴兴华在北大中关园的家中,经常有资深的教授学者来求证一些问题。那时候没有电脑和搜索引擎,到图书馆查阅也很不方便,像钱锺书经常想起一个翻译上的问题了,会专门来找吴兴华询问出处,吴兴华总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两人会聊得非常开心。有天,钱锺书告别时,吴兴华把他送出门外,那天吴同正在家门口玩耍,她听到钱锺书对吴兴华说:“你可真了不起,你不到20岁就已经超过我了。”
这话应该不是恭维。吴兴华还不到16岁时,便考上了燕京大学,入学考试的作文,令中文系主任惊叹不已。不久吴兴华就在《新诗》杂志上发表了长诗《森林的沉默》,轰动了诗坛。此后,他在诗歌、学术研究、翻译三个领域同步并进,均有建树,与陈寅恪、钱钟书同被誉为二十世纪中国最有学养的知识分子的代表。有人甚至认为,吴兴华的学识并不亚于钱钟书,有些方面或许还胜过钱,只是因为右派身份,45岁便英年早逝,不被广为人知。
说到他的一生,母亲的话真是一语成谶。他其实就是一个埋头书斋、潜心研究的学者,何尝想到过介入纷繁复杂的斗争。但运动一来,他便不由自主被裹挟其间。他28岁时已经是燕京大学英语系的副教授。1952年院系调整,燕京大学并入北京大学,北大搬迁到燕大校址,燕京大学从此消失,吴兴华被任命为北大英语教研室主任。
当时的北大英语教研室人才济济,有朱光潜、钱钟书、李赋宁等人。对于吴兴华当教研室主任,老先生们都很赞成,但有人却心怀嫉妒。
1957年,吴兴华在大鸣大放中,提出“苏联专家的英文教学方法不一定适合中国”,被打成北大西语系第一批右派,从二级教授降为四级教授。原本还会受到更严厉的处置,亏得周培源、朱光潜等先生出面求情,说吴兴华精通那么多种语言及文学,北大需要这样的人才,才将吴兴华留在了北大,没有发配他去劳改,但不允许他教书和写作。吴兴华就转而整理资料,编写了一本《英语常用词词典》,出版时因为是右派,不能署名,只能作为集体成果。
为了尽量不连累妻儿,吴兴华积极改造自己,争取早日摘帽。1962年吴兴华终于争取到了摘掉右派帽子,又回到西语系工作。虽然摘帽右派和正常人还是不一样,但总算可以站上讲台讲课了,又可以拿起笔来写作了。
刚过了几年稍微安定的日子,文革便突然降临。运动一开始,吴兴华便首当其冲,他的家是最先贴满大字报的,这让吴兴华联想到自己的右派身份,不禁感觉在劫难逃,寝食不安。
1966年7月27日,北大率先建立起校园劳改队,把揪出来的老师集中起来强迫劳动,吴兴华是校园劳改队中最早的受罚者。
劳改队中的教师除了劳动改造,还被剃成了“阴阳头”,在脖子上悬挂一块写有罪名的大牌子,勒令他们反复大声唱“我是牛鬼蛇神”的歌曲。
吴兴华家住在北京大学教工宿舍“中关园”的平房里。西语系的红卫兵到吴兴华家抄家,把他的手稿和书籍,就在门口的空地上点火焚烧。手稿中,有他已经完成的但丁《神曲》的译稿,有他已经近于完成的一部关于唐朝诗人柳宗元的小说,还有他翻译的一本希腊文艺理论。像吴兴华这样懂希腊文的人很少,这本书是出版社特别要他翻译的。但这些稿子在灼人的火焰中,全都被烧成了灰烬,令吴兴华肝肠寸断。
8月2日那天,吴兴华被红卫兵叫去清理校园。因天气炎热,口干渴,吴兴华向红卫兵提出想喝点水,遭到红卫兵的打骂:你牛鬼蛇神喝什么水?有红卫兵就拿附近化工厂流入校内水沟的污水,强迫吴兴华喝下去。没有多久,吴兴华便昏迷倒地。监督劳动的红卫兵却说他是“装死”,还冲他又打又踢,拒不送医。后来一看吴兴华是真的昏迷不醒,才把他送到校医院,校医院一看就说治不了,又送北医三院。这才想到通知家属。
妻子谢蔚英正在单位上班,下午接到电话,让她赶快到北医三院。谢蔚英赶到医院,看到的是昏迷不醒的吴兴华,不停地泻肚子。此时,13岁的大女儿吴同也得到消息,从家里赶了过来。母女俩守在病床前,一夜未眠。到了8月3日凌晨5点,吴兴华就不行了。后来通知了北大,红卫兵就去了,说吴兴华是畏罪自杀。谢蔚英反驳说吴兴华不可能自杀。双方僵持不下,红卫兵说那就解剖尸体。经过解剖,证明了吴兴华不是自杀,而是喝了有毒的污水,死于中毒性痢疾。
1978年吴兴华获得平反,大女儿吴同找到北大西语系领导,要求惩办迫害吴兴华致死的凶手。但北大西语系对此推诿再三,说吴兴华是被外来的红卫兵强行灌下污水害死的,无法追查凶手。
吴兴华走时还不满45岁。像他这样的天才,如果能活到钱锺书那样的年纪,其成就不可估量。
他是将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介绍进中国的第一人,他翻译的《神曲》和莎士比亚戏剧《亨利四世》,被翻译界推崇为“神品”。如果不是死得太早,这位学贯中西、博通古今、通晓十几国语言的学者,会同钱锺书一样双星闪烁。
1948年,钱钟书《谈艺录》出版,27岁的吴兴华读后,提了一些意见,都被钱锺书所接受,由此受到钱锺书器重。吴兴华死后,钱锺书一直照顾吴家。吴兴华的大女儿吴同,16岁下乡,回到北京后没有工作,钱锺书就让她帮忙抄录翻译手稿,付给她远远超过工资的报酬。每次去钱家,钱锺书都会拿出点心来招待吴同。
吴兴华在燕京大学读的是英国文学,自己又加修了意大利文、法文和德文。一学期下来,四门语言的第一名都是吴兴华。吴兴华从未出国留学,原因是父母双亡,他身为长子,要抚养八个年幼的弟妹。抗战胜利后,吴兴华获得了哈佛和牛津的全额奖学金,司徒雷登也好几次想把他送往英美留学,结果都因为家庭缘故一直未能成行。
有人读《罗念生全集》,发现罗念生早期的译著比他后期的译作要优秀得多,早期那种优美的译笔,文革后都消失不见了。有熟知内情的人说,他1957年到1961年多次拜访划为右派的吴兴华先生请教学术问题,看见吴兴华正在校订罗念生所译的古希腊悲剧和亚里士多德的《诗学》。罗的翻译错误繁多,吴兴华不但替他纠正谬误,还同时为罗的译文锤炼字句,通篇加以润色。
罗念生后来只字不提帮他校译作品的吴兴华先生。他不提一般人当然不会知道,只是吴兴华死后,罗念生翻译的古希腊作品,没有了吴兴华的纠错润色,就再也呈现不出过去那样的翻译质量了。
吴兴华被害死时,他的大女儿吴同未满13岁,小女儿只有5岁。两个女儿和母亲被赶出北大中关园,栖身于海淀镇上一间四面透风的土坯房内。1969年,吴同去农村当了八年知青。文革后恢复高考,吴同考入北京外国语学院,妹妹吴双考上了北大。毕业之后姐妹俩双双考上了美国研究院的全额奖学金赴美深造。如今姐妹俩均在美国常春藤大学教书,女承父业,吴兴华如果地下有知,不知该有多么高兴。
温天一《打捞吴兴华:一个被遗忘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