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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万民工修建世界最大机场— 没有机械设备,全靠人工
(2022-05-09 07: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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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敏|文
修建中国机场的小女孩
照片的背景是抗战时期,美国随军记者沃特森看到一位10岁的中国小女孩,吃力地挑着石头帮助美军修建机场。
小女孩手里拿着超过自己身高的楠竹扁担,身背斗笠,面色凝重,脸上的表情,明显承载着超过自身年龄所能承受的艰巨与负担。
沃特森从小女孩刚毅不屈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个民族抵御外敌、共赴国难、收复河山的决心与精神。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沃特森很快将这张照片发回美国,发向全世界。这一晃已经77个年头了。
关于这一段历史,当年13岁的流沙河,与照片中这位不知名的小女孩,有着相同的经历,也参加过美军机场的修建。所不同的,是流沙河在晚年将这段历史记录了下来,弥补了只有照片而无文字记载的缺憾。
流沙河,中国当代诗人,1957年因散文诗《草木篇》成为全国知名右派。文革后复出,一度官授四川省作协副主席。但他从来不去开会,喜欢闲云野鹤似的生活,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读书写文,著述颇丰。我买过他一本《含笑录》,是龚明俊编辑的,篇目短小,无所不谈,读来饶有趣味。
我当然还读过他的别的一些作品,但真正让我印象深刻,也是沙河先生传播最广的一篇讲话,是他的“抗战记忆”。
沙河先生1931年出生于四川金堂,本名余勋坦。他出生那一年,发生了东三省沦陷的九一八事变。六年后,七七事变抗战爆发。1941年,他10岁,在县城东街中心小学读书。有一天傍晚,金堂县拉响了紧急警报,他站在余家大院中,亲眼目睹了日军的轰炸机群,一个大队27架,排成三角队形,在飞越金堂县时,变成一字形排列,向西而去。几分钟后,擂鼓一般的轰炸声便从成都方向传了过来。
第二次轰炸成都,是在这年七月的一个晚上,来了4个大队共108架飞机。流沙河随同母亲和弟妹跑到西门外,躲在一家院落旁边的坟地里,“目睹西方成都天空飘悬着照明弹七八颗,耀眼若煤气灯,40公里外我们的面部都被照亮了。天黑,不见飞机在哪,但闻砰磅声,地都震动了。很快看见西天映红,成都在燃烧,愈烧火愈猛。火光倒照冬水田里,仿佛大火就在前头两三里外。”
这次大轰炸,成都市民伤亡数百,盐市口一带炸成废墟,街上血肉横飞,电线杆上挂着残肢烂肉。传说黄包车夫跑累了放下车,回头才看见乘客已无头。
1944年成都周边开始修筑机场,广汉机场即是其中之一。绵阳专署所属各县民工数万人,汇聚在广汉县城外到三水关镇外6公里长的工地上,昼夜赶工,限定在6月份内完成。到5月初,工程紧急,中学生也被叫去工地支援。
这一年,流沙河读金堂私立崇正初中一期,13岁,由本校罗致和老师带队,去广汉修了半个月。这群学生身着黄布童子军服,脚穿草鞋,腰悬搪瓷饭碗,一路叮叮当当,出了金堂县北门。来到广汉三水关镇,就住在黑神庙内。庙内摆了许多方桌,晚上就睡在方桌上,早上起床,收了草席被盖,方桌就成了饭桌。饭后集合,整队出发,一路高唱《童子军歌》,穿过街道,走出镇外,来到工地。当时印象,“平野一望,地阔天低,民工如蚁,为童年之所未见”。
当时广汉机场的修建已近尾声。流沙河看见远远近近停放了许多C17运输机和B29重型轰炸机,敞篷吉普车在机场内跑来跑去。有次一架运输机正在卸货,腹舱打开,开出来一辆辆十轮大卡车和坦克。广汉机场是二战盟军在四川最大的一个轰炸机场,能停放起飞B29轰炸机。B29号称超级空中堡垒,挂弹能力超群,能续航12小时。从成都平原飞日本本土,单程4小时,来回8小时。B29有充足的能力从成都平原直飞轰炸日本本土。这就是为什么要昼夜赶修广汉机场,用工数万,连学童都在动员之列了。
最初,按照罗斯福总统的计划,B29在中国的出发基地考虑设在广西,但鉴于广西受日军威胁较大,最终罗斯福采纳了史迪威的建议,把地址改在了成都。1943年11月12日,罗斯福致电蒋介石,希望中国能在一年半之内,在成都地区修建5个远程轰炸机机场,所需款项全部从“租借法案”经费中调拨。十几天之后,在开罗六方会谈中,罗斯福再次向蒋介石承诺,B29一定会来到中国。
1943年12月,中美双方开始联合筹备,1944年1月,几个机场同时开工。
在成都附近的新津、邛崃桑园、彭山和广汉,国民政府征召了大约50万民工参与施工。所有设计方案均由美国工程师负责,技术指导和质检也由美军高级技术军官执行;所需的人力物力和组织实施,则由中方完成。国民政府交通部总工程师张海澜在几个工地之间巡回指导,殚精竭虑,以确保施工顺利进行。
当时,中国没有大型工程设备,无法进行机械化施工,只能依靠“人海战术”。川西地方政府动员了29个县的民工进行机场建设,先期投入人力35万,后续又追加到50万人。数十万四川民众,凭借吃苦耐劳的顽强精神,用铁锹、镐头、手推车这类最简陋的工具,为世界上最先进的轰炸机修筑机场。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很难想象施工状况的艰苦。流沙河是亲历者,又是学者,才能用他的笔,将当年的情景生动真实地记录下来。
流沙河和同学们来到工地,被领到金堂县民工总队。总队部设在施工现场的一间草棚里,总队长由县长刘仲宣担任,下属十个大队。大队长由区长担任,下属若干中队。中队长由乡长担任,下属若干分队。分队长由保长担任,负责监工、收方,管理民工食宿。流沙河这群新来的学生,承修机场最后一条跑道上的短短一段,用石灰白线划定范围,任务之重一如民工。
“我们先是填平地基,夯实,在地面上密砌卵石。卵石要用6市寸左右的,尖头必须向上,砌成一排排的,不得参差错落。然后铺土,灌黄泥浆,覆盖河沙。上面又密砌第二层卵石,又铺土,灌浆,盖沙。上面再密砌第三层卵石,再铺土,灌浆,盖沙。最后用石磙压。如此三层,厚一公尺,方能承受自重75吨的B29重型轰炸机的起飞降落。
每筑一层,保长都要用竹尺比。厚度未达标的一律返工,毫不通融。分工时,大个子同学挖土担石,流沙河瘦小,分派他砌卵石。砌卵石也绝不轻松。先是蹲着砌,砌好,捶紧。蹲久了吃不消,膝头触地,干脆下跪。跪着移膝,膝头磨烂生疮。手握卵石,指头摩擦起泡,泡破,嫩肉露出,不能再握,便用掌捧。
用石磙碾压跑道时,学生们和民工一起拉石磙,唱《大路歌》:“我们好比上火线,没有退后只向前”,歌词悲壮沉雄。有美国兵过来向学生翘拇指,学生回答“Mister(先生,长官)顶好”,也翘拇指。这是老师教的礼貌。
三吨重的水泥磙子套上竹牵绳,由一两百个民工牵拉,将跑道来回滚压结实
流沙河在广汉机场干了半个月,完工后,回到家中,又黑又瘦,家里的青狗都认不出他了,刚一进门就扑过来吠咬。
在机场干活,中午不能回黑神庙去,就在工地上蹲着吃饭。伙食是糙米饭,米汤泛红,气味难闻。菜是盐渍萝卜丝或苤蓝丝,撒些辣椒粉,不见一星油。当时大家都苦,县长也在现场吃饭。县长太太脸麻,来尽义务,卖大头菜丝和豆腐乳,还卖盐。工地旁有摆摊的小贩卖锅盔、油糕、凉粉、米粑,可买吃以补充膳食之不足。但民工们多数都是农夫,大多无钱买吃,思之令人泪涌。
就是这样的蜀国农夫,没有任何机械化的施工设备,靠双手,靠两肩,靠夜以继日的实干,仅用了四个月,就修筑完成了当时地球上最大的机场,使盟国空军能够从大后方直飞日本,一直炸到日本承受不起,宣布无条件投降。四川民众为我民族扬声世界,跻身五强,立了大功。
有了机场,盟军的飞机便能大显身手。有次日本飞机来袭,盟军野马战机升空迎战,击落敌机一架,落在金堂赵镇菜子坝。再后来,又一架日机被打落在金堂龙王场乡下,残骸燃烧了一个通夜,现场找到敌尸四具,其中女性一人,为负责无线电通讯者。从此,成都平原再无敌机敢来骚扰,空中形势大变,成都人也不用再跑警报。
岂但如此,机场竣工之后,精彩大戏随之上演,B29机群开始远炸东京。那天早晨,天刚见亮,流沙河还在半醒状态,便听见载弹的B29连续不断从空中飞过。到早饭后才归于沉寂,少说也有上百架轰炸机从广汉机场起飞。下午,完成轰炸任务的机群飞回来时,有先有后,七零八落。流沙河站在院坝中,看见多架B29是带伤返航,有一个螺旋桨打坏了不转的,有两个螺旋桨打坏了不转的,还有三个打坏,只剩一个螺旋桨还在转的,也有飞机翅膀打穿了孔,如同圆桌面一样大的。
流沙河当时年少,竟没想过还有不少飞机有去无回。事隔多年,头发已经花白,56岁的流沙河访问菲律宾,在马尼拉南郊凭吊二战美军墓地,看见墙壁上绘有一幅作战地图,宽高丈余,图上绘秋海棠叶,叶之内陆西部,牵出一条红色箭头,向东越过大海,直指日本东京。不看英文说明,也能知道那是表示从成都平原起飞轰炸日本东京。红色箭头的起点,细看其地理位置,正是四川民众修建的广汉机场!
这样的纪念地,原本应该选在当年成都周边的机场,却因为历史的原因,建在了数千里外的菲律宾。与我有缘,与他何干?这是令人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