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大汉沟就是要接受那里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通过劳动锻炼改造思想,那时候从没想过要学什么,现在想想就是要体验农民的生活,学习他们的思想感情吧。不过我是真的认为这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毛泽东做的其他事我不感冒,可是这件事我是感谢他,更感谢神用这件事让我们知道世上还有贫苦人。
我的母亲,舅妈同时也下到北京郊区当医疗队,我母亲在门头沟还可以,舅母去了怀柔,那可是个穷的得愣愣的地方,村里的男孩多娶不上媳妇,就近亲结婚,甚至姑姑嫁给侄子,全村1/4是傻子, 她回来讲给我们听的时候,我就想,我们那儿这里还算不错的,起码没到那种女儿国的地步,那还是北京远郊区呢。
要学贫下中农就要和他们一样劳动,大汉沟村里除了有一个毡匠(拿羊毛擀成毡子),一个皮匠(熟皮子的)和一个木匠有技术外,全是耪大锄的,当然还有羊倌。除了一家富农,一家富裕中农,其它都是贫农。这村里只有一个雇农,是五奶奶的侄子,叫贾二。那个懒就别提了,当地人把莜面炒炒,拿水和着吃,象我们北京吃油炒面,但是淡淡的没糖。他就用水拌生面吃,经常躺在大街上,是个不着调的人。可是每次哪家有婚丧喜事或者盖房子他就会去帮忙蹭饭吃,也怪可怜的。当时的口号是越穷越革命,要是大家都向贾二学,城里人也不用吃饭了。
这劳动对我们这些人来说确实是个锻炼,大学时,我们半农半读两年,运肥,耕地,插秧,收麦,种菜,盖温室,什么活计都会,干农活还是比较驾轻就熟的事,但对他们学工科的(他们都是)就难了些。至于砍柴那是谁也没干过。
那时正是农业学大寨,大兴水利,修梯田的时候,我们去时村外已经修了大片大片的梯田,所以我们没赶上。我们就跟着备耕,当时都是各种粪肥没化肥,先把肥料运到地里,按堆卸车,再把肥撒匀在地上。这是技术活,要把不多的肥,用铁锹均匀地撒在那么大一片地上不容易,幸亏我们以前干过,还有点样。然后就耕地,没拖拉机,用牛拉着那几千年未改的犁,在地里走了一趟又一趟。
这一犁地可就学到东西了。就象在肯塔基农场干活时,经常会翻出印第安人的石制箭头,我们在大汉沟犁地时,经常捡到割大烟的小刀子。那东西象个戒指,是一块1.5公分宽,3公分长的铁片卷个圈,上面剩下的多出一块儿磨成刀片样子,用它从大烟上割那些白汁儿,再熬成烟膏或做成烟土。因此我们才知道这里解放前是种鸦片(又叫大烟)为生的。文革后,有人说八路军解放前种大烟卖,我前边写了这里曾是贺龙的根据地。
有一天我们在地里耕地,突然翻出一个罐子,拿出来一看,里面盛着黑乎乎的东西,老乡一听都围上来,他们知道是什么,都抢着挖一点放在鼻子上,我们才知道那是大烟膏。我这才醒悟过来,为什么他们让我们回家时帮着买阿司匹林,或别的止疼片。他们还是有瘾,但是没得抽,就烫阿司匹林。后来我工作时,看过我们的林业站站长和副站长也吸。他们把一根尺长的铁丝头烧红了,再去烫药片,用卷好的纸卷对着那烧出来的烟使劲地吸。这个教育我们没学。
等三四月了,这些个大学生男劳力就成了最受欢迎的人,因为要碹窑的,盖窑的都需要人帮忙。村里盖房用人叫撺工,就是大家互相帮助,不要工钱,谁家盖房时都不用雇人。碹窑是先把山垂直铲下土来,成个院子样,再在山上挖个洞,装上门窗住,冬暖夏凉。多数是碹三个独立的相挨的洞,直立的墙和圆圆的顶,在中间的洞中央和两边的洞之间挖个通道, 再在前面装上门窗,像大家看的延安的窑洞。
那盖的窑是在平地上先用一样厚的土坯盖好四面的墙,再用一边薄一边厚的土坯盖上园的顶子,厚的在上边薄的在下边,挤住。他们几个男生不懂技术就抬土,背坯,全是重活,尺半见方的土坯一背好多块。这几个人就掏出心来帮,老乡真是老夸他们,还有的后悔盖窑时没有他们帮忙。因为他们不惜力,吃得少。那老乡可不一样可以背10几块,吃得也多,有个小伙子一顿吃18个黄米炸糕,不知道那胃怎么装的, 可是他干活也棒,可以背17,8块坯。因着他们的劳动量大,营养差,天气又冷,老了多数有气管炎,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稍微一感冒就死了,那个村里没有活过70的,六十几就算长寿了。
夏天了,我们就跟着去锄地,我对这个大锅饭的事最有感触了。队里给大家记工分,男的满勤10分,女的受歧视给8分。那挣工分多少和你干活的多少无关,就是不管你锄多锄少都一样。那快的锄到地头就坐下抽烟等着,绝不会帮后面的忙。我们学生老也锄不过他们,我就纳闷我们再慢也不会慢那么多呀?注意了才发现他们哪里是在锄地,分明是在拉大耥。他们把锄头用力甩到前头,从两行庄稼中间往后一拉,拉到脚跟前再换另一只脚向前一迈,把锄再一甩...…,乖乖这哪里是什么除草?除草要把每棵庄稼周围的草除净,把土除松,把土表的毛细管切断后,水分就不易蒸发。有句农谚是:"旱耪园,涝浇园”。没雨时,你多锄上面的土,土松了,土地保墒,庄稼就长得好。可是因着平均主义,加上江青喊着“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口号,那本来就低的产量更低了。连贫农也说地的产量根本没有解放前高。后来我们的工作是每天在村里转,其他人也这么说。一想就该明白,以前老乡是给自己干呀,现在是大锅饭,人那里有那么高的觉悟。这个教育我们也没学。
这口粮的分配更是奇怪,不管你们产量多少,国家一年每人只给留55斤麦子,剩下的是莜麦,小米,杂粮,土豆。共计一人一年450斤,其余的就交公粮。虽然县里和公社的干部一到收获的季节都下乡督察,可是实际上他们都在瞒产,所以那时候1969年吃得还是够。冬天每天两顿饭。喝些稀的,就可以攒点粮食。老乡们没有屯子屯粮,他们把纸泡成糊糊,贴在缸外边,等干了就成个纸缸,用来放粮食。那地方气候很干,一年降雨量才200-400毫米,风沙极大,因为就在沙漠边上,所以可以这样储存粮食。
我们虽然在那里劳动,但是我们有粮票,有工资,粮食供应的有白面大米当然70%是粗粮。因着干活太苦,那些内蒙本地的大学生成天回家,刘建平聪明会溜须到黑老夭公社当了广播员,剩下我们在那里锻炼。不过我们也没不平衡,在山沟里的乐趣只有我们知道。有一次我和朱秀英跟着羊倌去放羊,一路沿着羊肠小道往山里走,追着羊走时不觉得远,等到下午了我俩回来时怎么也走不到家,不过好赖这辈子也放了一回羊。有时候我和马家爸爸会到深山里去,那山沟沟里山清水秀,除了原始的林子,因为当时国家用飞机撒种造林,绿化荒山,有些花和草在外边根本没见过。这里也是我后来工作的林业站管理的林场,现在那里是旅游景点了。
我们在村里跟他们一块干活,一块儿过节,看她们做饭,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跟他们去串亲戚,也常常给他们讲讲外面的事,他们有人听说过,就来问我们是不是世界上还有黑人,马家爸爸就讲开了,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也没与天斗,也没与地斗,更没与人斗,欢欢乐乐地过着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