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范学德　｜　配图：作者亲自拍摄

微信公众号｜范学德（ID：fanxuede2016)

媒体转载请在公众号后台输入授权

2001那年的下半年，我在美国连续参加了五次追悼会，死者都是中国人，最大的九十四岁，最小的九个月，还有两位正当年，三四十岁。他们有的是基督徒，有的不是，但亲属都要求举行基督教的葬礼。

最痛苦的是参加T太太的葬礼。我原来并不认识T太太一家。某日黄昏，教会的一位兄弟打电话来说，T太太出车祸了，人死了，她先生都快要精神崩溃了，你能不能去安慰他一下。我说好，匆匆就开车去了。

T先生哭成了个泪人。我握着他的手，他的身体在颤抖，他一再问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无言以对。

T先生和他妻子都毕业于国内的名牌大学，在美国苦熬了几年后都获得了博士学位，并都在大公司中找到了好工作。两人正准备安顿一下后，回国看望多年没有见面的亲人。但就在那天早上上班时，T太太出车祸了。一句话也没留下人就走了，还撇下了小女儿，正上小学三年级。

T先生在美国没有亲人。他的几个校友和我们教会的兄弟姐妹一起，帮助他安排后事。举行追思礼拜那天，T先生几乎已经无法支持下去了。他刚来本地，朋友不多，那天我们教会来了很多人。牧师主持了追悼仪式，他讲到了盼望。问人生的真正盼望是什么？希望何在？

告别遗体时，我和朋友们一直握着T先生的手，小声地说：你要挺住，你一定要挺住。T先生一直忍着，没有大哭，但一直流泪。等到绝大多数人都离开了，要准备把棺木运走了，T先生再也忍不住了。他三两下爬到了棺木前，跪下大喊：“你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啊？” “你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啊？” “老天哪，你待我不公！你待我不公啊！”

他不敢去看亡妻火化。我和另一个朋友一起，跟着灵柩，到了火葬场。我呆呆地看着工人把尸体放进了火葬炉，过了半个来小时，炉顶冒出了几缕轻烟，被风一吹就散了。我默默地盯着那缕轻烟，难道这就是人的结局？

工人来了，告诉我们，再过一个多小时骨灰凉了，就可以带走了。

我们把骨灰交给了T先生。T先生把他放在了家里好一段时间。

不久后又参加了王老弟兄的追思礼拜。他九十多岁了，是我们教会的老教友，半年前还和我们一同参加主日崇拜。那时他的背已经驼得挺厉害了，上台阶得人扶着，一般都是他孙女或者儿媳妇扶着。但是一看到兄弟姐妹，他还是面带微笑，举手，向大家问好。

我一进殡仪馆的会场就发现，有几个青少年正坐在前面拉小提琴，一打听，原来是王老弟兄的孙子和孙女，还有一位是他的老朋友的孙子。这几个孩子拉了一曲又一曲美妙的乐曲，大都是在教会中唱的歌，我想，他们之所以选择了这些歌曲，是因为那是他们心爱的老爷爷唱了一辈子的歌。

追悼仪式开始后，王老弟兄的孙子、孙女、儿子、儿媳一个个走到前面，讲述爷爷、父亲是如何深深地爱着他们，把他们带到了耶稣的面前。他们讲完后，我们教会诗班的弟兄姐妹，一同来到了前面，一起唱那首著名的歌曲——“奇异恩典，”据说，这首歌多次被评为十大名曲。大家还唱了另一首著名的歌曲——“我心灵得安宁”。歌词的第一段是：“平安有时如平静河环绕我，悲伤有时如大风浪。无论何环境，我已经被主引领，我心灵得安宁，得安宁”。王老弟兄的儿子、儿媳、孙子和孙女与我们一同大声地唱。

最后，我们一个个陆续走到王老弟兄的遗体与他告别。我看见他正卧在鲜花丛中，面目慈祥，就像是睡了。我默默在心中说：王伯伯，再见。我们在天堂再见面。这时，有一句话浮现在我脑海里：“死亡啊，你的胜利在哪里？”

写于2005 年清明节

2017年7月中旬修改

（此文收入了我在中国出版的《活在美国》一书，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社，2006年9月  当当网等有售）

要死就这样死去

死也要死得美丽一些

我为何屡教不改地去找死？

到那日，请用这一曲送我最后一程

这也许是世上最著名的两把椅子

主使我在死荫的幽谷中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