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绪天涯

——曾宁散文集《销售美丽》序

李硕儒（加州）　文

　　初识曾宁（笔名伊人），一眼便认出她来自演艺界，一种不事雕琢的洒脱，一种无意与有意间的自信，一种随意间展露的“拉沓帅”。待到熟悉了，就感到她热情、调皮、总也玩不够的孩子脾气。后来听说她也写文章并且发表过不少，这就让人不能不想看个究竟。於是她寄了些作品来，於是我读了，懵住了－－无论如何，作品与人也对不上号。
　　想不到看上去总也长不大的曾宁，有过那么多刻骨铭心的经历，那么多有鲜花有血光，似梦非梦的人和事，教人惊讶的是，她没被泪水淹没，没被苟且沉沦，没被懵懂蒙住看似幼稚的心智，或许因为与生俱来的敏慧，或许因为多年演艺圈的浸洇，无论在顺境在逆境，无论面对什么肤色什么阶层的人，她总在悉心观察，率性沟通，在人性与文化这个人类的大观园中找到了自己也发现了别人。“园”中虽有让人窝火的诡诈，低回婉转处，她送来温馨的理解甚至带宗教气息的宽宥与悲悯。《销售美丽》长达万言，作者斗胆去“布鲁明黛尔”这家销售名牌时装首饰的大企业求职，居然被录用。很快地，从经理到同事到顾客都向她敞开心扉，朋友群象几乎成了多元文化的缩影：典雅又随和，善解人意、精明机巧的经理南希，高贵雅丽又朴实木讷的销售员吉娜，文化程度不高，来自广东农村，急功近利的秀英，饱经战乱、受过海匪摧残因而仇视一切男人可又以“玩命般的劲头”，“滴水不漏”地推销商品的越南难民琳达，号称“八卦消息中转站”的妖冶混血儿依莲。还有顾客，犹太贵妇－－善於购买也善於退货的威林顿太太，美艳性感又粗声粗气、２６岁就生了６个孩子却搞不清孩子的父亲都是谁的玖蒂，独具审美慧眼，在斯坦福大学攻读ＭＢＡ的中东某国公主安－－晓畅而诙谐的笔下，一个个个性鲜明地朝我们走来。她们看上去都活得开心，可当作者逐个掀开心的帷幕，原来每个人都有辛酸和无奈，或为情，或为梦，或为来自不同世界的文化与积淀。
　　曾宁的散文，好些仅一两千字，却能从内到外地托出一个个色彩独具的人物，我不能不承认她的亲和力、感召力、灵性的感觉、出神入化的笔力。《从血泊中升起的呼喊》、《血雨》、《乡下人》、《十字架坠子》和《梦断魂销》，都从自疚自省入手，展示了女性的艰辛、母性的伟大。《从血泊中升起的呼喊》从结婚后她常常“拷问”丈夫的一个“愚不可及”的俗问题：“我和你母亲一起掉进水里，你先救谁”起笔，写到命若悬丝的难产，到儿子降生后生命认知的升华，从自我保护进到母性牺牲精神的确立，实现了生命哲学的嬗变。
　　《十字架坠子》和《梦断魂销》写的是“爱与家庭”，古老的主题在硅谷却有新的角色新的天地。失去丈夫的主管李太太，得了晚期癌症的苦命女人，还有作者自况的“伊人”，三个女人三种命运，追寻的是梦，梦外是凄苦，作者展现了又一个认知和思考的空间。
　　曾宁爱换语式语境，以不同的色彩调式呈现给读者。如果说前述作品偏于平实，《十朵小雏菊》、《华盛顿州的彩枫》等则注重氛围的烘托、意境的渲染，在人物的形态中洇出文化的归属。后者写的是幼时女友可可的故事。可可来到美国后，铁了心打入主流社会，为此割断以往，包括祖国、母语、亲人和一切故人故友，攻读下传媒硕士学位后，在大学任教，嫁给了美国同事，生下三个儿女。她宣示：“日久他乡是故乡，美国籍都入了，还老记着过去干吗？……”然而，“我”去探访时，从箱子里取出奶油瓜子、苏式话梅、五香豆等上海零食，可可终于露了原形，“眼睛内闪着泪花，双手有点抖”，深夜，她还发出“极度压抑，极度伤心的哭泣”。文章不重情节的铺陈、理念的阐释，却在景物的泼洒氛围的氤氲中，托出一个海外华人追索不休的文化命题：落叶归根，还是落地生根？可可无疑是太过决绝了些，曾宁则天性率直又怀着浓浓的乡愁，她却宁可留下空间让读者解读，而只提供背景音乐：“又是枫林……，车窗前，纷纷扬扬地下成红雨。醉红是回光返照。不错，叶子经霜后改变的色彩是死亡的预兆。这是不可逆转的自然规律，凋零之后是新一轮的生长，我们再多情，也不必无限制地伤感下去……”在全球化的历史话境中，她也困惑也犹豫，可贵的是她的敏感和谨慎，是凄美的叙事本身。
　　我喜欢曾宁的作品，既诚恳朴直，又空灵洒脱。自然，要是能更多地意识到所写题材的历
　　史背景文化背景，涵量会更凝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