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承诺

程威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的了，不见了那个沉重的躯体。

是在风中，是家乡哈尔滨的冬天，很冷很冷，从来没有过的冷。河畔一片雾松，晶莹剔透的树枝闪耀着寒光，没有太阳时的寒光格外的有一种阴柔的魅力。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不是走在河畔，也不是走在雾松下，而是飘在雾松的高处，飘在空中。霍然间，他看见了小曼。远远的在这片雾松的另一端，一袭白纱飘逸着，是她那件乳白色的丝质连衣裙。小曼的脸廓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晰了，她的脸色跟她的裙色一样白。

“等等，小曼。我给你补一下妆”。他在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发出声音。小曼明明是看见了他，却不肯跟他靠拢过来，远远地摆了摆手。或者他知道爸爸走了，心里很难过。

“小曼，我尽力了。”他想这样告诉小曼。那天是大哥一家从外地回来，还有大学毕业了的侄子。老爷子高兴，喝了些酒，后来就倒下了，是脑溢血。“我在医院陪了他一个多月，他还是走了。或者他想他的小女儿了。”是的，在饭桌上他是说了一句：“小曼走了十五年了，真想她！不过大威陪了我十五年。大威，我的好儿子！”

那时老爷子有些哽咽。“小曼，十五年了，没有那一天我不在想你”为什么突然间又见到了小曼？而且是这样的清晰？记起了，那天在老爷子的追悼会后，离开会场时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沉重了，沉重的让他支撑不住，迷迷蒙蒙中倒下了。

“小曼，我倒下的那一瞬间眼前曾经出现了你的影子，就像现在一摸一样。”小曼的脸廓又模糊了，只见她一头黑色的长发，随着白纱飘在远处。

不太久远的记忆，那是小曼第一次让自己给她梳头。她说：大威，给我梳梳头吧，开始化疗后，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头发。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上的纱幔，柔和地照在小曼的脸上，苍白中升起一抹红晕。他笨拙的手在发抖，柔柔的黑发在指间穿过时，眼睛模糊了，小曼模糊了。从此学会了为小曼梳头，为小曼补妆，小镜子始终藏在衣兜里，每当把小曼打扮得漂漂亮亮时，他会让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小曼，放心吧，我一定把这个家照顾好！把爸爸妈妈照顾好”拥着怀里气若游丝的小曼，他读懂了小曼望着他时的目光，他轻声地但是坚定地说过。现在他想告诉小曼他是多么想和她在一起，他独身守着这个家一守就是十五年，他替她尽了十五年的孝道。

“小曼，十五年了，我终于等到你了，不要再离开我！”他在心里恳求着，却依旧说不出来。小曼依旧漂浮在远处向他摆着手，而且越飘越远。

“小曼！小曼！”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蠕动了一下，终于喊出了声。

“大威！大威！”小曼不见了，他眼前是小曼妈妈模糊的面孔。阳光从窗外射进来，他感觉到了身体里的温暖，只是脑袋还是冰冷的。白色的房间，白色的被子，门框上的那个指示板上写着：心电监护室。小曼妈妈颤抖的手在抚摸着他的手臂，手臂上插着输液的管子。

“妈！”，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威，你终于醒了！从昨天下午起一直到现在你都在昏迷着。”

眼前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睛里噙着泪，嘴唇颤动着，她那焦灼的目光几近乞怜。

大威的眼角淌出了一滴泪珠：“小曼，放心吧，我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他在心里再一次向小曼保证着。大威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再握住了妈妈的手，虽然无力，但持久，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