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套黑手套（三、四）

一剑飘尘

（三）

市规委，全称普安市城市规划委员会，负责审议、制定城市规划，掌握城市开发的所有事务，制度相关条例和具体案例。可以说，在中国房地产经纪腾飞的这二十年，这个部门几乎掌控了中国经济的命门。阿文的朋友圈里有一个笑话，说的是达湾公司的老总，当初不过一个退伍军人，在街道办事处主任的位置上郁郁不得志。后来，他们街道办里有个残疾人的老爹，是市规委里守夜的门房。为了省钱，天天带一些市规委的废弃的垃圾纸回家，做手纸用。有一次，达湾的老总上厕所，没有手纸，一直等着，等到有人进厕所，问他要手纸。那天恰恰是这个残疾人紧随其后，进了厕所。达湾的老总拿着他给的那张市规委的废纸，在厕所里整整蹲了一个上午。最后，那个残疾人吓坏了，呼叫了救护车，把老总抬出了厕所。达湾老总在医院里被抢救一番，立刻把街道办事处的一个小厂的钱全部投入买了大连的一块地，好在，那个时候投入房地产行业的人还不是很多，他也挖到了第一桶金。

阿文当然不会真的相信这个故事。不过，他很喜欢这个故事最后对于达湾家族发迹的结论：厕所金。故事未必是真的，不过，故事里说明的市规委造富能力，确实是真的，可以说，堪比上帝之手点石成金。而普安市的市规委，有十一年只有一个主任：颜主任——全名颜芳，清华大学经济管理专业在职博士学历。要知道普安市在过去十一年里，换了三任市长，其中一任被反贪下狱。而颜芳却历经三届市委而巍然不动。官场有句话说：五年不挪窝，不是肥缺就是残缺。而能够守住肥缺十一年的颜芳，当然不是一般人物。对于这样一个事关房地产公司生死存亡的人物，阿文当然会知道如何处理彼此之间的关系。以前的不说，就是为了这次泉正大厦容积率的调整，阿文已经先期请她们一家人去了自己名下的高尔夫球场消费了一次。仅仅是临别之前送她夫妻一套2017最新款爱马仕春季情侣套装，就价值五十万。

当然，阿文知道，对于他的项目来说，这样的礼物是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不过，这样没有原因地拒绝，显然也是没有道理。两个人在房地产项目上合作了这么多年，不要说什么利益交换，情面上也说不过去。对于一个商人来说，挣钱才是第一位的。所以，他决定不要再被萧华剑的问题烦恼：如果老领导都不着急，自己又有什么可着急的呢。他必须而亲自出马，联系颜芳。

阿文拿起秘书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普洱茶，又清了清嗓子。他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就是被他的嗓音迷住的。记得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小包工头，为了要一份拖欠款，电话打到一家国企建筑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当然，为了获得这个号码，他也花了不小的代价。总经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士，竟然接了电话。后来，她就对他说：第一次接你电话的时候，就被你的嗓音迷住了。

阿文苦笑一下，再次喝一口茶，讲了一句话：“颜主任啊，您好，我是阿文啊。”他看看秘书。秘书笑起来，点头赞誉。于是，阿文这才拿起手机，拨通了颜芳的电话。

（四）

电话响起的时候，颜芳刚刚走进市纪委书记单启万的办公室。她看了一下来电号码，不由得皱了下眉头，按了静音。单启万却坐在沙发椅上，看着她走进来，并没有起来迎接，只是冷淡地打了个招呼，说：“颜主任，竟然想起到我们这清水衙门来串门啊。”

毛主席曾经说：“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这几乎就是单书记的座右铭，当然，是他就任纪委书记以后的座右铭。他也经常用毛主席的这句话劝慰自己的手下：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我们党是一个高度民主的党嘛，而且是从毛主席的时候，就高度民主。看看你们经手处理的干部，有单独作案的吗？没有！一个也没有。

从外省调动到国家重点特大型城市普安当了纪委书记这一年，他已经摸透了普安市委市政府里面的派系脉络。刚刚秘书报告说颜芳求见，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的就是她的靠山：现任王市长。当然，还有已经高升到中央的前任李市长。而与此同时，他也立刻掂量了一下，自己在中央的背景，是不是比她的最高层背景更强大一些。中国人提及官本位，就深恶痛绝，似乎这个社会的罪恶，都是官衔决定的。狗屁！在单书记看来，决定一切的是背景。颜芳的官职比自己小一个层级，但是，面对她的时候，如果仅仅考虑到她和自己之间官位的高低，那一定是要吃大亏的。更重要的是，各自的背景。当然，背景之后，还有背景。不过，他也非常了解前李市长的背景。所以，这就决定了他对待颜芳的态度：微笑着坐在沙发上迎接她。

出现在他面前的颜芳，一副中规中矩的中年知识分子的打扮，衣着朴素却也并不土气。相反，透着一种知性的气质。一时间，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女人和官场上传说的整整一套房子里都堆满了爱马仕包包的传闻联系在一起。如果不是作为纪委书记，职业性相信传闻，他几乎要觉得眼前这个清华毕业、留洋回归的女性，几乎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清廉干部的代表了。

而颜芳，却表现得一副根本不介意他的态度的样子，大大方方地就直接走过来，一屁股坐到他的沙发的边上，对着他说：“单书记，我有件事情要向你汇报。”

“喔？”他继续微笑，只是发出一个单音节。

“呀，单书记啊，”颜芳看到单书记似乎不是很热情的样子，却并没有表现出一点的怯意，相反，主动伸出手，拉起了他的手，“不是什么贪污腐败的案件，我一个读书的女人，阴差阳错被党安排在领导岗位上，平时啊，也就是埋头工作，根本就管不了什么道听途说的。看看，您来了普安快一年了，我都没有单独拜访过您。”

单启万看看她的手，细白粉嫩，真正像是18岁小姑娘的手一样。他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手里抽回。冷冷地说：“颜芳同志啊，如果没有案子报告的话，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工作需要交流吧？”

颜芳一脸很无辜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把手从自己手中抽出，而是从兜里掏出一张信笺，递给他：“您看看吧，是不是公事”。

单书记拿过来一看，信笺的抬头是：首届全球华裔老年妇女运动会。

信笺上写着如下内容：在市委市政府的支持领导下，我市举办的首届全球华人中老年妇女运动会已经于2017年1月1日圆满结束。本次运动会，获得了全球华人的热烈支持和踊跃参加。在我市人民的全力配合下，本次运动会取得了举世曙目的成功。所有举办项目，都打破了全球华人中老年妇女运动会的纪录！这也创造了吉尼斯世界纪录：唯一一次全球性大型运动会中，打破了所有纪录。在运动会结束之后，参照国际先进理念，我们对部分运动器材和运动员村的房屋进行了公开拍卖活动，拍卖所得全部上缴市妇联，以为我市妇女运动提供经费。现还有部分器材以及房产，因为质量问题流拍。为了更好地利用闲置物质，也让我市妇女能够更进一步跟国际先进水平接轨，请您支持一下我们的工作：购买我们的运动器材和房屋，献一次爱心。

落款上大大地盖着两个公章：全球华人中老年妇女运动会组委会，普安事妇女联合会。

单启万看完以后，一头雾水：难道这个背景深厚的女人来强迫我捐款吗？不会啊！他当然不会相信颜芳就是这样的水平。那，不是瞧不起她的智商，是在污蔑中国特色的官场了。

他微笑着抬眼看看她，她笑得比他更像一朵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