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飘尘

昨天早上到公司，秘书告诉我说：Tom可能出问题了，因为电话过去，他的同事说他已经不在Southgate工作了。

我并不感到吃惊。如果是在我的公司，Tom早就被开除三次了，哪怕他去法庭告我。

Southgate是南加地区数一数二的以墨西哥移民为主的超市，是我们多年的老顾客。所以，我们跟里面的许许多多的员工都很熟悉，从采购到仓库经理，从老板到店长。Tom是采购部的经理。不过，我首先认识的是他太太Monica，那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从工作的角度说她好，是因为作为采购，她从来不要我们任何的好处。在我做生意的这么多年中，和美国的各种各样的采购人员打过交道。对于销售人员来说，讨好甚至贿赂采购几乎是必然的。美国采购没有中国那种盛气凌人的现象，当然与美国的讲究人人平等的文化有关系。像中国那样明目张胆拿回扣的，几乎没有。但是，一般来说，一起吃顿饭总是会有一些。逢年过节，送一点点小礼物，也是正常。但是Monica是比较少见的，连吃喝也不沾边的。每每有邀请的时候，她总是说：我要回家照顾孩子。

她有三个孩子。

当然，更“高尚”的采购，我也遇见许多。一起吃饭，最后埋单的是采购。当然，这种情况下，吃饭也只此一顿。你知道他是这样品德的人，也就不好意思再邀请他下一顿。哪里有搞销售的吃采购的豆腐的？不过，也有个别采购，后来和我们的员工做了朋友，经常一起出去吃饭，大家AA制，倒也是很不错的关系。

我喜欢这些采购，也并不是因为节省了公司交际费用，而是纯粹的一种对于人品的尊重。蒋经国说过：拥有权力不难，难的是不使用权力。更难的，是拒绝别人巴结你的权力。

但是，Tom显然与他太太不同。我和他是在Southgate的派对上认识的。那是几年前，Southgate有一间新店开张，奥巴马的太太亲自过来祝贺。我们作为重要的供货商也参加了下午的庆祝派对。有人介绍Tom给我，说是Monica的先生，采购部门经理。我很惊讶，这么大的公司竟然容许夫妻两个在同一个部门做同事。当然，我不会傻到问这个问题。我只是客气地说：你太太非常好，跟我们做这么多年的生意，连一顿饭都没有让我们破费。

Tom耸耸肩，说：跟客人吃饭，是公司政策容许的。

这我知道，一般来说，工作餐，一个人十几元钱的事情。

后来，那天的派对上，Tom喝多了。竟然当着他们老板的面，大声喧哗。还好，第一夫人已经早就离开了。

第二次见Tom，就是和他一起晚餐，是我们的销售经理安排的。第一次跟重要采购吃饭，我都是一定会参与的。虽然，我非常讨厌这种饭局。

不过，Tom是个有趣的人。他是那种可以讲各种各样的笑话的人，虽然他有些笑话，我也没有听懂。不过跟他一起，学习了许多酒的知识，看得出来，他对于各种酒水很有研究。当天晚上，我提前离开。我们的销售经理，跟他继续喝酒。

那个星期，Tom的订单就来了。销售经理很高兴，对我说：老板，Tom是条大鱼。他跟Southgate的老板是老乡，都是从墨西哥同一个小镇出来的。

这样，我就理解，为什么他们可以夫妻俩在同一个部门工作，为什么Tom可以在派对上放肆喝醉。Southgate的老板是第一代偷渡美国的墨西哥移民，夫妻俩白手起家，从一间小杂货店开始，最终发展成今天这样一家大型的连锁超市。我相信，在这老夫妻的心里，一定还藏着对于故土的眷念。

我真正了解这些墨西哥移民，是在跟他们做生意的过程中。我会陪着他们吃墨西哥餐，甚至，有很好的墨西哥朋友，我会去他们家里吃饭。所以，我不像许许多多的华人那样，鄙视墨西哥移民。在我看来，墨西哥的文化，和我们中国文化有许许多多相似的地方。比如，家族观念，比如乡土观念。Tom能够在Southgate里面呼风唤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他和老板的老乡关系。

但是，他终于被解雇了。

昨天，秘书跟我说的他的情况以后，我就让公司的销售经理去打听。今天早上，她跟我说：Tom被解雇了。原因是和一家供货商的销售有了暧昧的男女关系。

我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Monica。我很想给她一个电话，安慰她。但是，我也知道，自己不会打这个电话。我们常常觉得美国是一个男女平等的国家。确实，美国在政治、法律的层面，已经做到了最好，对于女性的照顾已经严重偏斜。但是，这是一个世界是一个男权社会，表现得并非仅仅是法律的层面。比如文化。在Monica和Tom的关系中，我们第一反应，受到伤害的就是Monica。事实上，作为一个女性，她也确实受到了伤害。但是，我们这种本能性的第一反应，是不是也是一种男权思想的表现呢？

我问我们的销售经理，Monica还好吧。

她说：她没有问题啊，下个星期会给我们新订单。

我是说，她和Tom之间。

“大不了就离婚呗。”我们经理无所谓地说，“Southgate给了Tom一张十万元的支票呢。”

我知道，这张支票的作用，是平安保险。在加州解雇一个员工，是非常困难的事情。简单说吧：你不能因为员工工作出错解雇他，你不能因为员工磨洋工解雇他，你不能因为员工不称职解雇他。在许多人看来，做老板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特别是在公司走上轨道以后。但是，对于我来说，每天到公司之前，都会提醒自己要小心处理和员工的关系。一方面，是公司不得随便解雇员工，另一方面，是员工可以随便控诉老板。美国是一个律师之国。说起来，律师地位还蛮高，实际上律师是人满为患。员工控告公司，是律师最喜欢的案件。这种案件，员工不需要支付律师薪水、不需要承担伪证等等责任。所以，许多美国人会在被公司开除以后，控告公司。反正都是律师在那里忙活，成了，他大赚一笔，败了，他继续找工作呗。

Tom的案子，显然是Tom犯了大错。但是，即使这样，Southgate还是给了他一张支票，息事宁人。这就是美国的现实：有理无理，要看钱多钱少。钱多的，就有可能被讹诈，而且是合法讹诈！

我只是希望，这笔钱Tom不要随便花掉了。留着给Monica补贴一些家用吧。

（真实故事，人名以及公司名称有更改）

2015 Oct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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