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Mr Li，你的这些code写的很糟糕。”

从Apple到Facebook到uber到最终这家只有几十个人的小公司，他一路降低自己的期望值，一路面试。只有这一个叫Sanjay（桑贾伊）的面试工程师坦白地对他说了实话。他自己非常清楚自己在编程方面已经很生疏了，但是只有桑贾伊对他坦白相告，讲了实话。Apple也好，uber也好，那些面试工程师都是非常耐心地陪着他，把考题做完。然后，有的公司的面试工程师让他继续下一个流程，甚至安排人陪着他去公司的食堂吃饭。而有一些，就直接微笑着，把他送出了公司大大门。

显然，对于这些面试工程师来说，他在编写代码这一项上，就没有过关。他们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为了重新掌握编写代码，为了获得一份软件工程师的工作，他这段时间几乎就是没日没夜地在学习，从C++到php，他都在挑战自己的极限。

但是，结果就如同今天桑贾伊所说的，一塌糊涂。

“Mr Li，我必须坦白地说，你应该放弃做软件工程师这份工作的想法。”桑贾伊和他差不多同样的年纪，是一个印度人，而且是低等种姓的印度人，因为他的皮肤非常地黑。当李翔刚刚见到他的时候，几乎就认为他是黑人，但是他的口音却说明他是印度移民。

桑贾伊从自己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纸，是他的简历。

“在我收到你的简历以后，我最感兴趣的是，我们是同一年到的美国。而且，我也是半途出家，在UCLA读的计算机科学的硕士。”

“啊，”李翔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又把话咽了下去。毕竟，他已经知道结果，所以，他其实只是想早点离开。

“当时我就想，说不定我们还在UCLA上过同一堂课程呢。”桑贾伊看着他的简历，微微一笑，“但是，显然，你已经完全忘了编写代码这项技能了。”

“我毕业以后，没有从事编写代码的工作。我记得我们毕业的时候，几乎只要有个计算机相关的学位，都很好找工作，根本不要求编程一定要好。”

“现在已经变了，Mr Li。”桑贾伊把他的简历推给李翔，“跟我们一起上课的许多中国人，都是半途出家的软件工程师，因为好找工作，就从各种专业跳槽学习计算机科学。”

李翔很像告诉他，自己原来的专业是完全文科的，也是随着那个潮流，跳槽学习的计算机呢。

“现在稍微好一点的公司，招的都是名牌学校毕业的从本科开始就学习编程的应届学生了。我不知道你的职业生涯出现了什么问题，但是如果你一定想现在再从事这个职业，也许只能找一些刚刚起步创业公司，他们相对来说，招聘条件不是那么苛刻。不过，还是不要做编程的比较好。”

李翔从桑贾伊的脸上，看到的几乎都是同情，这是他千万不愿意接受的。

“或者，你再学习三个月编程，再找工作。”

离开那家公司，李翔就感到一种绝望。虽然说那个桑贾伊说得是事实，但是他心里还是充满对他的怨恨，特别是事后回想起来，桑贾伊特意提到，两个人同一年来的美国、同一年到UCLA读书，这其中就不由得让他觉得出来桑贾伊这样说话的时候，有一点点地心理优势。

无论如何，重新进入程序员的行业，是他的人生重启计划的一个部分。许多人到了他的年龄，连看一本书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他却想进入这个行业，然后再找机会创业。

不过一路面试下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原先的设想，太简单了。每次面试的时候，看到那些面试工程师都是比自己年轻的小孩子，在Facebook的时候，那个面试工程师竟然只有22岁。他到没有什么屈辱的感觉，毕竟他已经习惯了美国的文化，不会用年龄去判断一个人的成就，但是毕竟会有挫败的感觉，特别是被那些年轻孩子拒绝的时候。

如果说刚刚被第一家、第二家公司拒绝的时候，他还更加拼命地学习编程，等待下一次面试。那么今天，接受了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东欧移民的忠告以后，他就是一种绝望的心情。所以，走到门外，他就把自己的简历撕个粉碎，扔在大街上。路边咖啡馆里的客人，惊讶地看着他。显然，这样的举动在这个街区不是很常见。脑海里一瞬间，想起“北京人在纽约”的场景，王启明在纽约的大街上像个疯子一样声嘶力竭地叫骂。当初看那不电视剧的时候，他还在中国。他把王启明的那阵叫骂，当作是在美国那种自由社会里的发泄。他觉得，那并不能够说明一个人的绝望，因为美国是一个自由的社会，不是吗？任何人干任何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现在，他却突然体会到了同样的绝望，特别是想到自己又一次拒绝了Lisa的Offer。离开这扇门，他就想，也许自己拒绝Lisa的Offer，真的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就在前天晚上，Lisa给他发了短信，告诉他，自己就住在Palo Alto的四季酒店，要他过去见面。他应该去吗？躺在床上，他一遍遍看着手机上的短信，信里充满了矛盾。到底应该去见Lisa，还是不见？一眨眼的功夫，两人也分开有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不是没有想过她。可以说，自从小秋离开他以后，这么多年来，Lisa是第一个让他如此思念的女人。如果说分手的那一刻他心中还对她有着很多很多的怨意，这么多天下来，他早已经没有了那种负面的看法。如果说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并没有体会到她对于自己有多么的重要，这么多天下来，他却是最需要她的时候。

房间外面，又传出吕先生哀求埃里克斯的声音：“你家庭作业做完了吗？你知道，这在你的成绩上，要占到15%！”然后也和每天晚上一样，都是埃里克斯的抵触，嘟嘟囔囔。然后，就又是吕先生有点气急败坏的声音：“如果你考不上好大学，你还能指望谁？你知道一个B都不可以有的。女孩子长大了，嫁个男孩子就算了，你以后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指望吃软饭？”

“嗨，你说的太不像话了。”缇娜立刻就插嘴，阻止吕先生：“对美国孩子，也讲这些什么吃软饭不吃软饭的。他听得懂嘛。都早点睡觉吧，不要影响别人呢。”

李翔躺在床上，开始的时候，还觉得很有趣。这样的父子对白，每次的内容有所变化，但是主题几乎都是不变，隔上几天就会来一遍。但是，等他们全家都偃旗息鼓，他突然回忆起吕先生的话：吃软饭。

他怎么都觉得这句话非常的刺耳，因为他立刻就想起来，当初Susan（苏珊）也曾经就这样讽刺过自己。当时的他，只是对苏珊一声冷笑。现在，他看着手机上的短信，就似乎看到了苏珊的冷笑：她是一定会报复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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