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郡究竟何年何人所开
边城秀才
益州郡开于汉武帝时代,这自来无疑问,但开益州郡之年代及开设之人,却从来就有多种说法。
常璩《华阳国志·南中志》晋宁郡条:“本滇国也。元鼎初,置吏,分属牂柯、越嶲。元封二年,叟反,遣将军郭昌讨平之。因开为郡,治滇池上,号曰益州。汉属县二十四,户二十万。”
《通鉴》卷21: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上遣将军郭昌、中郎将卫广发巴、蜀兵击灭劳深、靡莫,以兵临滇。滇王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印,复长其民。”
这同样是说,益州郡为郭昌所开。
倪蜕《滇云历年传》引康熙《云南通志补遗》:“汉元封二年,司马相如持节开越嶲,韩说开益州,授经教学。今云南有古汉学基。”
管棆《姚州志》说:“武帝元狩二年,以按道侯韩说开益州。”
康熙《白盐井志》卷三说:“韩说与司马相如同开益州,领弄栋、蜻蛉诸县。”
康熙《禄丰县志》:“汉武帝遣唐蒙、司马相如通西南彝,建益州,县隶焉。”
民国《禄丰县志条目》:“汉武帝遣唐蒙、司马相如通西南夷,建益州,县又隶焉。”
《楚雄州盐业志·盐区名镇·石羊镇·文化艺术》:“西汉时代,韩说、司马相如等同开益州,中原文化开始传入青蛉川。”
就上述所引,有必要首先辨明“益州”和“益州郡”两个概念。
据《辞海》,益州为汉武帝所置十三刺史部之一,隋大业三年改为蜀郡。而《后汉书》所载益州所辖为汉中郡、巴郡、广汉郡、蜀郡、犍为郡、牂牁郡、益州郡、永昌郡、广汉属国、蜀郡属国、犍为属国。
古人行文,往往不特别分明“益州”与“益州郡”,需要读者自己分别理会。比如诸葛亮《隆中对》所谓“益州”,即指十三刺史部之一,而非益州郡。而倪蜕《滇云历年传》引康熙《云南通志补遗》:“汉元封二年,司马相如持节开越嶲,韩说开益州。”此“益州”则指益州郡。由此可以判断,本文以上所引,其“益州”,皆指“益州郡”。
接下来,转入正题:益州郡究竟何年何人所开?
总结以上各种说法,可知:
年代,说法两种,一为元封二年,一为元狩二年;
人,说法三种,一为郭昌、卫广,一为韩说,一为韩说与司马相如。
造成以上歧义的原因,大概来自《史记》、《汉书》和《后汉书》,因为此三书皆未记载开益州郡之人为谁。
《史记·西南夷列传》载:“元封二年,天子发巴、蜀兵击灭劳深、靡莫,以兵临滇。滇王始首善,以故弗诛。滇王离难,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
《汉书·西南夷列传》载:“元封二年,天子发巴、蜀兵击灭劳深、靡莫,以兵临滇。滇王始首善,以故弗诛。滇王离西夷,滇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西南夷君长以百数,独夜郎、滇受王印。滇,小邑也,最宠焉。”
《后汉书·西南夷传》载:“滇王者,庄蹻之后也。元封二年,武帝平之,以其地为益州郡,割牂柯、越巂各数县配之。”
据此三书所载,开益州郡在元封二年,已无疑问,因此可断定管棆《姚州志》所谓“元狩二年”为“元封二年”之误,而此误已为甘雨《姚州志》所驳:“雨按:《汉书·地理志》:‘益州郡,武帝元封二年开。’州旧志谓元狩,误。”
然而开益州郡之人为谁?
先看是不是韩说。
韩说其人,《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载:
“将军韩说,弓高侯庶孙也。以校尉从大将军(卫青)有功,为龙頟侯,坐酎金失侯。元鼎六年,以待诏为横海将军,击东越有功,为按道侯。以太初三年为游击将军,屯于五原外列城。为光禄勋,掘蛊太子宫,卫太子杀之。”
又《汉书·韩嫣传》:
“韩嫣字王孙,弓高侯穨当之孙也。武帝为胶东王时,嫣与上学书相爱。及上为太子,愈益亲嫣。嫣善骑射,聪慧。上即位,欲事伐胡,而嫣先习兵,以故益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邓通。主始时,嫣常与上共卧起。江都王入朝,从上猎上林中。天子车驾跸道未行,先使嫣乘副车,从数十百骑驰视兽。江都王望见,以为天子,辟从者,伏谒道旁。嫣驱不见。既过,江都王怒,为皇太后泣,请得归国入宿卫,比韩嫣。太后由此衔嫣。主侍,嫣侍,出入永巷不禁,以奸闻皇太后。太后怒,使使赐嫣死。上为谢,终不能得,嫣遂死。嫣弟说,亦爱幸,以军功封案道侯,巫蛊时为戾太子所杀。子增封龙雒侯、大司马、车骑将军,自有传。”
由这些记载来看,韩氏一门虽为武帝所宠信,但并未有开益州郡的记录。
再看司马相如是否开益州郡。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唐蒙已略通夜郎……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副使王然于、壶充国、吕越人驰四乘之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司马长卿便略定西夷。邛、笮、冉駹、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笮。”
常璩《华阳国志·南中志》晋宁郡条:“本滇国也。元鼎初,置吏,分属牂柯、越嶲。元封二年,叟反,遣将军郭昌讨平之。因开为郡,治滇池上,号曰益州。汉属县二十四,户二十万。司马相如、说 初开,得牛、马、羊属三十万。”
对于这段文字,《华阳国志校补图注》认为:“旧本皆有‘司马相如’四字,查《相如传》,人死于元封前,亦未尝入滇。常氏上文,固言‘相如持节开越嶲,按道侯韩说开益州。’明此四字系浅人妄为傅益,非常文所有。”
从这记载来看,司马相如并未开益州。而今人鲁正清文《司马相如司马迁以劝导政策开拓西南》⑴引用上文而后说:相如此举,“把今四川西部的凉山、汉源、天全、茂汶、松藩一带的区域纳入汉王朝的郡县统治之下,为后来设立犍为郡(治今四川宜宾)、牂牁郡(治今贵州福泉)、越嶲郡(治今四川西昌东南)、益州郡(治今云南晋宁县晋城)奠定了基础。”这话与事实相符。
郭昌是否开益州郡?
有关郭昌的史料,散见于《史记》、《汉书》,寥寥数语而已。
《史记大宛列传》载:
“是时汉既灭越,而蜀、西南夷皆震,请吏入朝。于是置益州、越巂、牂柯、沉黎、汶山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乃遣使柏始昌、吕越人等岁十余辈,出此初郡抵大夏,皆复闭昆明,为所杀,夺币财,终莫能通至大夏焉。于是汉发三辅罪人,因巴蜀士数万人,遣两将军郭昌、韂广等往击昆明之遮汉使者,斩首虏数万人而去。其后遣使,昆明复为寇,竟莫能得通。”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载:“将军郭昌,云中人也。以校尉从大将军(卫青)。元封四年,以太中大夫为拔胡将军,屯朔方。还击昆明,毋功,夺印。”
郭昌曾先后两次到益州郡,第一次在元封二年,即《大宛列传》所记那一次⑵,第二次在元封六年⑶,即《卫将军骠骑列传》所记这一次,而元封二年置益州郡时,郭昌并未参与。
由此看,所谓郭昌、卫广开益州郡的说法,仅来自于前引《通鉴》所载。
又《史记·河渠书》载:
“自河决瓠子后二十馀岁,岁因以数不登,而梁、楚之地尤甚。天子既封禅巡祭山川,其明年(元封二年),旱,乾封少雨。天子乃使汲仁、郭昌发卒数万人塞瓠子决。于是天子已用事万里沙,则还自临决河,沉白马玉璧于河,令群臣从官自将军已下皆负薪寘决河。”
同篇之末:“太史公曰:余从负薪塞宣房,悲《瓠子》之诗而作《河渠书》。”
由此可知,司马迁与郭昌同朝为臣,元封二年共同参加治理黄河决口。如果郭昌果系开益州郡之人,则司马迁能不记其名于其事之末?
由正史记载可知,韩说、司马相如皆未开益州郡,而郭昌、卫广开益州郡则仅《通鉴》一言,此外并无任何旁证。
甘雨《姚州志》“雨按:《汉书·西南夷传》:‘且兰君反,中郎将郭昌、卫广诛且兰,平南夷,以为牂柯郡,遂开夜郎、越嶲、沈黎、文山、武都诸郡。’未尝开益州郡也。益州郡开自元封二年,武帝发巴蜀兵临滇王,滇王降遂以为益州郡,使滇王复长其民。州旧志谓郭昌、卫广开益州,误矣。”
以甘雨之学识,未必不知《通鉴》所载,然而他竟驳管棆“旧志”所说,间接地也表明他不采《通鉴》的孤证。
看现代严肃的著作,比如《辞海》,比如方国瑜主编之《云南郡县两千年》,述及益州郡,皆不言开其端者,亦不引用《通鉴》所记,其态度之审慎,读者不能忽视。
结论:益州郡开设于汉武帝元封二年,而开设者不详。
注释:
⑴ 见(2002-04-05)云南日报
⑵:徐广《集解》于“遣两将军郭昌、韂广等往击昆明之遮汉使者”下注曰:“元封二年。”
⑶:《滇云历年传》引《大事考》记此事在“元封六年春”。
二○○三年十一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