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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妈妈是我们大杂院里最高个的,这是毫无疑问的。那年我读小学五年级,老爸在这个大杂院终于分到了房子。在那个困苦的年代,分到了房子是件大事。我们把原先自购的房子给卖了,就这样在开学前搬进了大杂院。大杂院是公家的地,公家的房子,后来老爸的单位搬到台中,这个留下来的大杂院,就再也没有人过问了。一直到现在,都50年了依然矗立在台北的一个角落里。里面的人有了高就就搬出去,当然就自己做主的出售给搬进来的 人。在台北寸土是金,能有个栖身的地方已属不易,谁还会去计较产权。在台湾,我想这可能是唯一没有产权的房子。所以这么多年,大杂院一直是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念初中的时候,张妈妈一家搬进来了。张妈妈个子真高,还是俺山东老乡。当年还是个小学老师。先生比她大20岁。那个时候已经是白发苍苍。老先生退休了,有张妈妈伺候着,日子过得还可以。张妈妈一年四季,都穿着盘扣的单褂,加上宽大的长裤。走起路来,迈着大步,两手很有秩序一摆一摆的。一双大脚,穿着布鞋,跑起来可就像在跑百米。谁也没想到,张妈妈以前在大陆还是学校的篮球健将。其实高个子加上手脚灵巧,自然是打篮球的先觉条件。可是张妈妈时常对我们这些孩子说,她之所以能进入篮球校队,可不是靠着她的大个子。原来,张妈妈一个眼睛是斗鸡眼。所以打起篮球来,对方的球员,永远没有办法知道她的下一步动作。明明她的眼睛向着篮筐,可是却把球传给了别人。明明她的眼睛对着你,可是她突然一举手,唰的一下,球就进了框。就这样张妈妈还是球队的功臣。可是共产党来了,掂量着好日子不多了。就随着老师,也就是老先生逃到了台湾。
到了台湾,老先生教书,张妈妈就在家里做起家庭主妇。一共两个小孩,先开花,后结果。老大是千金,老二是他们宝贝儿子。老年得子,自然宠爱有加。儿子的小名叫大洋。张妈妈说,她们家一向清苦,靠着老先生微薄的束脩,加上张妈妈的省吃借用的,日子倒也过得去。只是张妈妈总希望养儿防老。所以给儿子取了个小名叫大洋。意味着儿子长大能赚很多钱,好让他们二老享享晚福。我见到大洋的时候,他正念高中。是个私立学校。显然不是个好学生。每天早上起床,总要张妈妈再三的催促。张妈妈管大洋叫大爷。一早你就可以听到,张妈妈大嗓门的吆喝着“大洋,俺大爷,该起来上学了”。叫了几个回合,大洋终于起来了。这时候,洗脸水,牙刷上了牙膏,漱口杯都准备好了。只见大洋都打点好了,拿起镜子,开始梳他那个飞机头。所谓飞机头,在那个年代很流行,就是蓄着长发。头顶平平的像个机场跑道。两旁短短的。大洋一边梳头,张妈妈就在旁边唠叨。不就是头发嘛。不要光去管头皮上那几根毛,头发下面的脑袋才是最重要的啊。临走,张妈妈不忘塞给大洋三块钱,做为早餐的费用。因为大洋说早上要吃好,家里的早饭他不爱吃。每天吃稀饭,一出汗,一小便,肚子就饿了,根本撑不到中午。张妈妈也懒得早上起来给他制备。只要他好好上学,三块钱虽然不少,可是大洋的姐姐结婚了,而且上班有收入。每个月还给张妈妈贴补。日子是不缺这三块钱的。
女儿婚后也搬到大杂院来了。隔张妈妈家不远。这样可以照顾年迈的父母。女儿相当孝顺父母,这也是张妈妈每次提到女儿,总是乐呵呵,心满意足的样子。女婿说不上来,不太搭理人。只见他每天早上,站在门口,打开门上挂着的一个小木箱,拿出一瓶鲜奶,仰着头,痛苦的喝下。在那个年头,人家还喝着美国慈善机构所赠送奶粉的时候,他已经喝上了自己订购的鲜奶。女儿自然也有一份很好的差事。女婿甚少与自己的岳父岳母来往。更不要说看到大洋那副不知上进的样子了。
这一天下午,大洋放学回来,气乎乎对张妈妈咆哮如雷。我们大家吓了一跳。虽然张妈妈时常数落大洋。可是大洋很少像今天这样对着妈妈大吼大叫。老先生实在看不下去了,但也只能有气无力的要大洋节制,不要对妈妈如此无礼。我们大家都好奇着等着张妈妈的反应。只听到张妈妈,哭着对大洋说,你是俺大爷,俺惹不起。不就是怕你饿着肚子。不多久,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早上,张妈妈忘记给大洋三块钱买早饭。想起来的时候就立刻迈着大步快攻。大洋早就无影无踪了。不得已,张妈妈只有搭着公交车,到学校去找大洋了。到了学校,只看到所有的学生排队在操场。大家唱着“三民主义,吾党所踪。。。”国歌,原来正好碰到升旗典礼。在升完旗,队伍还没有完全解散的时候,只听到张妈妈,大喊“大洋,三块钱,给你的早饭钱”。只见大洋气乎乎的,从人群中奔也似的拿了钱,头也不回的就跑了。就这样,大洋居然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飞机头变成了平头。早上再也听不到张妈妈的吆喝了。从此在家喝着稀饭,也不抱怨不到中午肚子就饿了。张妈妈不但每天省了三块钱,而且乐呵呵的告诉大家,上帝终于听了她的祷告,现在可有指望了。
后来大洋高中毕业了,大学自然没有考上。当完了兵,姐夫给找了一个很好跑外勤的工作。日子过好了,他的女儿还有张妈妈一家人都搬离大杂院。说起来,大洋长得还很体面。个子随妈妈,高高的。眼睛像爸爸,虽然不大,但是两眼看你的时候,你知道他绝对是在看你。皮肤白白的,看起来给人干干净净的感觉。后来,我们一家相继出国,最后连房子都转让出去了。也就再也没有张妈妈他们一家的消息了。 这一晃就是40年,午夜梦回,仿佛还听到张妈妈一大早对大洋的吆喝“大洋,俺大爷该起来上学了”。
刮女儿,贴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