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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轶事(11):县城开会去
1974年的黑画事件后,江青号召贫下中农占领农村文艺阵地,从批林批孔开始,批《三字经》,批《女儿经》,批《千字文》,批《增广贤文》。批来批去,没啥剩下的了。想想不能只破不立,自己也要拿出点东西来,作为文化大革命的成果。于是有赛诗会,再后来是公社下达任务,要求每个大队拿出几部文艺作品。本村支部书记不甘寂寞,从公社接下一篇长篇小说,转手交给了几个知青。经过访贫问苦,搜集素材,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我们写出了一部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交到了县里。
这天县上来了通知,让我们去开创作会议。策马离山村,来到县衙前。先到县文化馆报到,发饭票,分房间。招待所房间很大,住十几个人,十分热闹。安置好后,就去礼堂开会,传达市创作会精神,然后分组学习讨论。会上遇到很多知青,像崔村的小张,南邵的小苏,十三陵的张伯华,中越友好的杨炼(现在已是海外著名诗人)。大家交流作品。杨炼,张伯华朗诵了他们的新诗。俩人的诗作都不错,张伯华的诗更朴实老练一些,受到农民作家的喜爱。张伯华在农场插队十年,已创作多年,在《北京文艺》上发表过多篇作品。他又念了他写的一个小快板,歌颂批林批孔后涌现的新事物:男嫁女。快板节奏明快,活泼有趣,受到大家的喝彩。
食堂吃饭是份饭,有荤有素。还可以自己换点菜票,另外加菜。我们买了一份酱驴肉,一份回锅肉,可惜无酒。但比起村里知青的伙食,已然大大地改善。难怪干部们都喜欢到公社和县里开会,既不劳动,又有好吃的,还有钱粮补助。
第二天学习“讲话”(《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简称)。念了一会儿,众人都觉得枯燥。主持人让大家结合自己的作品谈体会。有人点名请我们写长篇小说的发言。推辞不过,我就谈了写小说的经过和体会。最深的体会就是如何处理劳动和写作的关系,不脱产,就没时间写;脱产写作,又容易引起群众不满,同来的小孙就是因为脱产多了,今年的工分被生产队刨了半分。作为任务搞创作,就像挤牙膏,确实很辛苦,每天都要写得很晚。
小苏介绍他写剧本的经验,刚到农村时,什么都写不出来。后来挑水跌伤了,受到老贫农的细心照顾,很感动,一下写出了一个独幕话剧。自此文思泉涌,三天能写出一个六幕话剧。知青里真是藏龙卧虎。农民里的人才也不少,写小说,写剧本,写歌词的都有。老谷是老高三的,大串联时跑过很多地方。李启全写了一部十八万字的长篇。崔景泉上过师范,毕业时正赶上文革,在村子里等分配,到大队部帮忙,就不让走了。现在正在写电影剧本,他一天能写出个四千来字的短篇。听这些农民作家聊天很有意思,语言特生动。
县文化局的老刘来参加我们座谈,谈到在市创作会上遇到浩然。浩然是当时“全国八个戏一本书”中一本书《金光大道》的作者,中国的头号作家。浩然作报告说业余作者不要过早变成专业。有个业余作者给他寄稿,修改后发表,就飘飘然,被请到基层作报告。浩然劝他不要去,说你一个短篇能谈出什么体会。他还是去了,谈了四个小时,还说带来了浩然的指示。浩然听说昌平县搞创作的还管买菜,县创作组的老谢答是,他就兼作食堂采买。老谢邀请浩然来昌平。浩然说,去,一定去,去吃你买的菜。
晚上看县宣传队的表演,节目精彩,短小精干。其中也有知青,能歌善舞就从村里调了上来。当时学而优则仕这条路断了,有心人只能靠一技之长出人头地。很多知青都从小学习一门艺术。所以民谣说:“能干的不如能写的,能写的不如能说的,能说的不如能唱的,能唱的不如能看的”。宣传队每人发一件军大衣,国防绿是流行色,宣传队男男女女,不论天冷天热,都整天裹着绿皮,蔚为景观。回到宿舍,别人扎堆打扑克,我和崔村的小张聊天。我和他很谈得来。他会拉小提琴,还会画国画,当场表演,几笔就画了两只虾,又画了一只奔马。小张内秀,外表却很朴实,像一个农民。
第三天,大家都混了个脸熟,口没遮拦,什么都说,谈到了许多社会上的落后现象,结束时赶紧补充一句“这都是个别现象,整个形势还是大好的。”听说《北京文艺》的编辑要来座谈,众人激动起来,又打扫房间,又擦桌子。来的是编辑老谭,问到几个作者,包括我们的长篇小说。酒厂的一个胖子自称文革前在中学就是创作爱好者,投稿《北京文艺》,从来缈无音信。北京日报如有一线可取,就帮助作者修改,发表。小苏说他往《北京文艺》投过两篇独幕剧,没有下文。老谭答应回去查查。尽管众人都宣称要为工农兵而写作,不追求名利,但是想发表作品的欲望是掩盖不住的。
出来开个会,结识三教九流,开开眼界,很有趣,顺便改善改善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