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各位对看牙医的体验如何。反正我是怕得要命。

        我们这种七十年代中期出生的孩子，受时代与环境的影响， 难免大都生着一副黑不黑，黄不黄， 洗不净，括不掉的四环素牙。未出国的时候，当时的国人尽管对自己颜面颇为看重，却不大肯花时间与金钱在牙齿上面，管他什么烂牙虫牙蛀牙，只要是还能吃肉的就是好牙。我的牙齿虽然难看些，放眼四周，都是一群黑牙的朋友，张嘴便是一副暗淡崎岖的笑容。所以就不放在心上，反而以为自己的笑容灿烂，可以迷死一群眼神不好的金鱼的。

        来了美国，才开始感觉自己的牙齿，实在有失大方。这里的人个个齿如编贝，洁白美好，让人一见而生亲吻欲望的。相比之下，我们对自己的牙齿照顾得太不周到了。曾经看过一个报道，在有一年的世界女子花样滑冰赛上，中国名将申雪和赵宏博取得了很优异的成绩，各地记者的镜头全部聚焦申雪。她友好地露齿一笑，所有的镜头转移不迭。原来申雪的牙齿黄中带黑，且很不整齐，和她优雅如白天鹅般的舞姿极不相称，让人大跌眼镜。申雪实在是应该在她的牙齿上多下点功夫。

        闲话少说，在美国，你也绝对躲不开牙医的骚扰，自从他们知道你电话的那一天起，不管你愿不愿意，他们就会持之以恒地打电话给你，和你约看牙的时间， 什么时候该洗牙了，哪颗智齿又要拔了，照顾得比母亲还周到。基本上每三个月就会接到他们的电话，把你早就忘记的Appointment 从记忆的脑海里翻出来，比闹钟准时多了。要是你碰巧没有接到他们的电话，他们就左一个亲切的留言，换个人再留一个言，好象你不去洗牙，于身家性命都有干系似地。务必要把你请到他们诊所里，折磨你一番，把保险费安全收到囊中为止。 看来美国人所以牙齿好，除了自身重视以外，牙医的持续骚扰，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因素。

        就这样被他们拉去洗了几次，也顺带着拔了几颗。谁叫咱牙齿不好呢，他们说什么都只有象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每次洗牙的时候，都象刘胡兰上刑场那样大义凛然，心中充满了悲壮的感觉。因为洗牙过程的难受，不饬于上产房生孩子。不论别的，光是那种“嗤嗤”的钻磨声就几乎要把你折磨疯。仿佛一个人被关在黑房子里，绝望地两手乱抓，却只听见自己十指狂抓玻璃的声音。牙医用针头在你牙根间的挖掘，牵动着身上每一根细小的神经， 有些痒，有些麻，又好象什么都不是， 躺卧在病床上，只觉全身一阵阵地变软变轻， 灵魂一缕缕地出窍，仿佛自己也就要成为一丝幽魂化去。然而即使天地都废去，不能停止的，仍然是那不息的钻探声，和自己这样大张着，时不时控制不住留哈拉子的嘴。 人上了病床就没有尊严，尤其是在牙医的火眼金睛之下。牙医也一定不会爱上自己的病人， 因为太恶心。

        所以我一向就怕牙医，对他们的电话能推就推。但这次的深度洗牙已经推了四次， 再这样磨下去，恐怕他们在背后咒我多烂几颗牙，我只能硬着头皮又去了。诊所换了个年轻的老美, 看见我时勉强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我告诉他自己不要打麻药，上次也没有打，涂的麻药，虽然也难受，但还能勉强忍受。 我想美国人怕痛， 他一定不会让自己的病人太难受的。谁知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错了，他给我涂了很多麻药，马上我就象一只癞哈蟆一样不停地分泌口水，狼狈不堪。等到他开始下手， 我已经吐湿了一撂卫生纸。 他出手就象乒乓球比赛的杀手鉴，快重而且狠，我这次是分明地感觉到痛痒麻，几乎要从床上站起来走人了。 实在有点忍受不住了，只能用董纯瑞炸碉堡的英雄事迹来鼓励自己，想象他们生死一线间的感觉。下次再打仗，英雄一定是当不了，能不成为叛徒就不错了。       

         好不容易忍受到洗完下牙，牙医为了显出他也是怜香惜玉的君子，明知故问道：“感觉如何？”我不能欺骗自己的感觉，没好气地回答：“不好，太痛。”他立刻原形毕露，自卫说：“这又不是我的错， 你的结石太多了。”接着又反攻为主地问道：“你有没有每天刷牙？” 天，他这么一问，仿佛我倒成了一个不洗脸，不刷牙的罪人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的牙齿它要长结石，即使我每日刷十次牙也没有什么帮助。我板著脸不回答他的问题，躺下来继续忍受折磨。终于他弄完了，非常轻松的说道：”ok. done" 。就象刚刚打了一场胜仗。我拿镜子一照，只见自己脸色惨然，满嘴鲜血， 如果那天是万圣节， 我站在门口灿然一笑，就是不用化妆也吓得死几个人。我活蹦乱跳的人进来，出门却成了一个面色憔悴，满嘴流血的病人。心灵焉然不大受打击，对牙医的恐惧从此深入骨髓，再也不能移去。

        忍着痛走到前台，正想对他们大大地Complaint一番，前台先发制人，满脸赔笑道：“刚才牙医出来说了，因为你的结石太多了，所以有点痛，他使劲帮你洗，弄得手都酸了。”言下之意，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谁叫自己牙齿不好呢， 痛固然是活该， 把牙医的手都整酸了，以至他不能及时地收拾下一个病人，那更是罪加一等了。 可是如果天底下的牙医都象他如此心狠手辣，不顾病人体会，还有几个人敢再去看牙医呢。

        我之后是一个中国老太太，也许是第一次，她面无惧色地坐在那里等， 我无限同情地看她一眼：祝你好运。一面捂着我兀自流血不止的嘴，抖抖索索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