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琴身材矮小,面色黯黄。脸上雀斑遍布,好象一块未发酵面团上不均匀撒下的黑芝麻。
半年前,她尚是公司名列前茅的“老自留地”之一, 公司现有的男单身虽然不少,但大家好象事先开会讨论过的,唯独对她缺乏开垦的兴致。杨琴苦等不到追求者,心里暗骂这些男人不懂得欣赏心灵美,四处张罗让人介绍对象。公司往几家工厂下单,隔三差五便有一些年轻的单身来找她,作业务的接触。一逮著这样的机会,杨琴一扫平时对同事不冷不热,让人软硬不着的态度, 对年青干部们语笑鄢然,和气可亲。贸易公司是工厂的衣钵父母, 向来只有儿子向父母低头的道理。 习惯了冷脸,挨惯了骂的小伙子们遇上杨琴,忽然堕入温柔乡中,全身酥软之余,纷纷向她的上司讨好:“杨琴的态度太难得了,给她加薪责无旁贷。”但就是无人向她展开追求。逐渐地,杨琴黄瘦的脸愈发憔悴下去,抹了大红唇膏的嘴让人看着心惊。她的脾气更加坏了,对同事们动辄河东狮吼。大家愤怒之余,纷纷为她祈祷:“天,快派一匹马王子来拯救我们吧,什么马都行!”
祷告居然很灵验, 救星说到就到,并且还不赖。是公司刚招来的,血气方刚的一个小伙子. 也不知他中了什么邪,刚进公司不久,就被杨琴恒久的笑容和滔滔不绝的谈吐倾倒。就象一只近视的昆虫,义无反顾地栽到那张预先为他织好的蜘蛛网上。据说有个晚上,从不下厨的杨琴做了一桌子的菜, 把李泉请到她的房里谈心. 同单元的同事起先还听见屋里传来嘤嘤的哭声, 过一阵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二天清晨, 早起的同事恍惚听到一声大门响,不久后就传来他们的婚事. 如今,刚刚跳脱了无边苦海的杨琴,以一副名花有主的心态,悠闲地同情起仍在孤独中挣扎的单身男女,天蓝就是其中一个。
"什么眼光!”天蓝听见杨琴在那边呢哝软语,仿佛她就是温柔女神的化身,她潜意识里认为那个准新娘应该是她而不是杨琴。但命运就是这样,有的女人在你看来又丑又俗,随随便便你就能挑出她的大堆毛病,以为她今生一定嫁不了人。偏偏她们很早就结了婚,有一个爱她的老公,可爱的孩子,小日子过得不知有几开心。 而有的女人自命红颜,出得厅堂,亦入得厨房,但一路穿花度叶而来,就是与婚姻无缘。天蓝担心自己的命运有些像「红楼梦」里的晴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说不准自己年老之后,仍是孤身一人,长日无可释闷,她裹上厚厚的大衣,走到公园里喂鸽子, 她坐在石头长椅上,看那些小生物为她的那点吃食争抢,风萧萧地吹着她的白发,和她苍老的容颜。天蓝不敢把那幅凄凉光景再想象下去,低头埋首于沙拉堆中。
下午颇为忙碌, 来了几家工厂的人看鞋样。天蓝楼上楼下地跑着. 经过每间办公室, 都跟里面的同事大声打招呼. 忙碌令人快乐。工作对她是极端重要的。弟弟今年要上大学了,那笔昂贵的入学费当然是这个姐姐支付;家里父母单位的房子要换新的,这笔钱几乎要花完天蓝几年的积蓄。在父母亲戚的眼里,她是能干而坚强的女儿,父母经常不无自豪地对外人说:“我女儿帮外国人做事,一个月挣好几千呢!”碰到这个时候, 天蓝只有苦笑, 再把瘦弱的肩膀挺一挺. 疲惫, 心灰意懒的时候,天蓝真想像其他漂亮女孩一样,跳进大款怀里做二奶得了。但她恨自己堕落得不够彻底。因为不够坏,所以没钱,还得在这里兢兢业业地上班,受洋老板的吆喝。
在公司吃完晚饭,已是八点多钟了。天蓝独自走回宿舍. 还好不太远, 十多分钟就到. 三室一厅的单元房里,其他女孩都不在,加班的加班,或者和男友拍拖去了。天蓝冲了个凉,穿上睡衣, 点起一支烟,走到阳台上。这是一天中她最喜欢的时刻。
宿舍租在一个高尚住宅区内,因为价格昂贵,所以问津者少。白天已经是小径人稀,夜晚则只有路灯伴着绿树,射出长长的影子。住宅依山而建,天蓝便称它为孤堡。 此时小鸟同花草俱已睡去,孤堡里,只有几户人家亮着灯, 同满天繁星极为不称。天蓝忽然记起素来所吟的几句诗:“春去春来知多少,总是光阴虚掷。人聚人散不可知,姻缘除非天意。潮生潮落无尽时,心如春江潮生。泪眼问星星无语,几点孤灯如萤。”这时她方想起和阿青的约定。她的心也像一座豪华的城堡,里面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可是空空荡荡没有人住。她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世界这么大,总能遇上一个肯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也许明天,也许不久以后, 她心灵的城堡就会有人住进来了。
第二天,星期六的下午,天蓝一身浅紫, 俏丽端庄地出现在阿青家门口。(完)
Is "天蓝" yourself ?
Hope to read your next one so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