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对着巨蛇,正无计可施,忽然间脚下风声又起,威势渐盛,有风雷霹雳之势,具丘峦崩摧之力。群豪齐向下望去,只见一道金光便如先前一般,盘着巨树,龙游而上,只霎时的功夫便又立在群豪眼前。群豪看得分明,此物跟先前那巨蛇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全身披覆金甲,双眼赤红如血,口中喷出阵阵黑气,形貌更加猛恶。
群豪见状都是倒吸一口凉气,毛骨悚然,均想:“罢了,一只畜生已是如此凶恶难缠,何况两只,今番只怕要命丧于此。”众人念头还没转过,那金蛇已张开巨口,钢齿翻出,狠狠扑来。群豪慌忙闪避,那走得慢的,被它口中黑气带着一星半点便登时晕死过去,手脚松脱,直向万丈地底跌落。
杨珞心中暗自惊骇,忖道:“且不管它许多,杀得一条便算一条。”快步奔到福慧大师身边,取过他手中长剑,向那白蛇蛇头奔去。却说那白蛇撞晕了头,一时间回不过神来,竟然当真被杨珞爬上头顶。杨珞站上蛇头,双手握剑,拼命插向那大蛇左眼,这蛇眼是巨蛇身上最脆弱的部分,又再应手而破,黑色的浆液喷了杨珞一身一脸。巨蛇中了这一剑,双目都盲了,身躯狂扭狂甩着疯狂乱咬。杨珞早有准备,翻身跳下,又再落在它盘在树干的身躯上。
杨珞立足未稳,忽听得头顶有人哈哈大笑,声音嚣张狂妄,正是于吟风。杨珞抬头望去,只见于吟风,申屠南等人站在来时的洞口,于吟风手中金光粲然,竟不知何时已将树顶的那株新芽摘下,擎在手中。
于吟风止住笑声,道:“在下原本想放各位一马,谁知各位定要来管这闲事,我正愁不知如何对付这守树的神蛇,难得有人自告奋勇,于某多谢了。”说罢带领众人转身要走,
杨珞叫道:“且慢,你怎知我等会来?”
于吟风回身道:“在下忘了知会杨兄一声,这甬道唤作通心道,能通心与否,于某不知,但你们在甬道里说的每一句话,在甬道的其他地方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我手下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我想杨兄也是听见了的,他行事如此疏忽,已被我杀了。中原群豪既然想要凑这热闹,于某当然欢迎之至,你等负责战蛇,在下就负责取宝,正是绝佳的分配。如今在下的任务已完成了,至于各位么,就祝各位好运了。”说罢纵声狂笑,转身离去。
众人闻言,齐声怒骂,杨珞心中虽也懊恼,但知生死关头,稍有疏忽便搭上了性命,当下大叫道:“各位前辈莫恼,且杀了这对巨蛇再说。”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又有三人被金蛇咬死。那金蛇动作之迅猛,远胜白蛇,只见它瞅准了一名衡山弟子,红信甩出,正卷在他腰间,接着红信缩回,巨口阔张,眼看就要将那弟子囫囵吞下。这时只见石天涯一跃而起,直向金蛇口中扑去,众人齐声惊呼,却见石天涯以双脚顶住那巨蛇下颚,双手拼命撑住那畜生的上颚,金蛇一时间口不能闭,竟然无法将那衡山弟子吞落。静玄师太与朱开征见状对望一眼,一起向那金蛇口中扑去,两人跟石天涯一般姿势,将蛇口拼力顶住。
石天涯大叫道:“侯掌门,杨兄弟,你们快带其他人走吧。”
侯代方道:“不成,这等没义气的事,侯某定不会做。”
石天涯道:“侯兄快走,留住了性命好替我等报仇,若然再不离开,中原武林只怕要全军覆没了。”
侯代方心神大乱,放声狂叫,跃上那金蛇身躯,发疯似地挥剑乱砍。金蛇吃痛,性子更狂,力量更猛,石天涯等人渐渐支撑不住,那金蛇巨口越合越近,终于咕嘟一声将口中的四人全都吞落肚中。
杨珞眼见各派高手已十去七八,余下各人双目赤红,势若疯虎,情势早已失控,不禁心中一阵阵发凉,忖道:“难道注定中原武林逃不过这一劫么?如今大势已去,再想要逃得性命,只怕是难如登天,这两畜生凶神下凡,非人力能敌,除非……”想到这里,忽然眼前一亮,诞出一线希望来。
杨珞原本站在白蛇身躯上,此时提起剑来便乱砍,那白蛇盲了双眼,一颗巨头仍是循着痛雷霆万均地扑来。杨珞收剑急奔,一面时不时在白蛇身上乱戳,一面大声呼喝。白蛇狂怒之下,乱撕乱咬,通心树的枝叶被它折腾得狂风暴雨一般地飘落下来。杨珞见那畜生已然上当,忽然纵身一跃,落在金蛇身躯上,转身将长剑向白蛇巨头掷出,口中大喝不止。那畜生血口暴张,循声急扑而来,杨珞就地一滚,闪过白蛇的钢牙巨齿,身形还没站起,忽见那金蛇其大如斗的赤红凶眼就在面前,紧跟着红光一闪,腰已被金蛇红信牢牢缠住,他念头还没转过来,但觉一阵恶臭扑鼻,人已到了金蛇口中。
述到此处,都道杨珞必死无疑,谁知世事中的奇变总是在最后关头才现出来。那白蛇的凶狂之性早被撩拨到极至,这一口咬落,没有一丝气力留下,哪知杨珞失了踪影,剩下的只是金蛇的一段身躯。盲了眼的凶神,那还有什么顾虑,但听得“卡嚓”一声巨响,金蛇的身躯已被它生生咬为两截。
杨珞原道今番有死无生,谁料双目闭上了半晌,非但没有被吞下,腰间的蛇信反而渐渐松了。杨珞屏住呼吸,挣脱了蛇信,却不知为何还是个头下脚上的姿势。他定了定神,透过金蛇巨齿间的缝隙望去,凋零的树叶在空中混乱地飘飞着,分明还承载着满满的恐惧,翠绿的树身眩晕地往下延伸,终于没入了一片奇异的黑暗,这一弯诡秘的黑暗,仿佛死神咧开的嘴,噙着邪恶狰狞的冷笑,提醒着杨珞,恶梦,还没有远离。
杨珞渐渐弄明白了情状,原来金蛇这小半截断裂的身躯从空中落下,却正挂在一段通心树伸出的树枝上,死而不僵,还在微微蠕动。杨珞转动身子,双手奋力向两侧推去,指望着能将大蛇的巨口撑开。他内力已失,接连运劲三次,蛇口纹丝不动,杨珞正在沮丧,却觉得蛇身一阵抽搐,竟有一个金光闪耀的小圆球从大蛇的咽喉中滚落出来。杨珞伸手一把抓住那小圆球,但觉温温凉凉,拿在手中说不出的舒服,他也顾不得多想,顺手将那小球放入怀中,又再运力去推蛇颚,无奈力不从心,蛇口铁铸般紧,竟是动不得分毫。
杨珞在蛇口中瞧不清外面的情状,那金蛇糊里糊涂做了枉死鬼,猩红的蛇血从断口处喷射出来,漫空中便似下了一场血雨,红蒙蒙的象极了血池地狱。一时间白蛇和人都呆住了,深涧里只剩下哗啦啦的蛇血涌出来的声音。在这梦魇一般的声音里,金蛇身躯的断口处忽然动了动,竟然艰难地爬出一个人来,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方才被这畜生吞下的四人竟然全都还活着,只是人人都是一身赤红的鲜血,早已分不清谁是谁。
没有人声,没有蛇声,怪异的静谧只是倏忽间的事,杨珞却觉得已过了千年一般,忍不住大叫道:“外面还有人么?”
四个血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叫道:“杨兄弟莫慌,我等来救你。”却正是石天涯的声音。
四人合力将金蛇蛇头拉起,手脚兵刃齐用,奋力将蛇口撑开,把杨珞拉了出来,各人劫后重生,都觉恍如隔世。
再说那白蛇呆呆地立着不动,仿佛在仔细地聆听着什么,任由各人做自己的事,竟似完全没有感觉一般。众人各举兵刃护住要害,眼睛紧盯着白蛇,瞬也不敢瞬。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紧张恐惧让人分不清时间的短长,白蛇仿佛已僵硬了,难道它也知道千万年的爱侣已痛苦地惨然死去?终于,白蛇动了,它贴向树身,缓缓地,慌乱地伸展着它的身子,终于它碰到了金蛇的尸体,白蛇用它的头在金蛇的半截尸身上轻轻地,眷恋地摩挲着,可惜这熟悉的身体里已没有生命,它关爱的轻抚只换来金蛇松弛的躯体脱离了树身,向无尽的深涧中颓然跌落。白蛇慢慢地昂起它的头,缓缓伸向最远处,就在众人还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它已猛地一甩头,雷奔电驰地向大树撞来,这一撞凝聚着它肌肉里的每一丝气力,凝聚着它最深的怨毒与仇恨,凝聚着它无边的悔意和绝望,亮银色的头角在树身上撞得粉碎,坚逾钢铁的天灵盖在树身上撞得粉碎,碧莹莹的通心树的筋骨也被撞得粉碎,一切都粉碎了,通心树黯然失色,在喀喇喇的响声中向山壁倒去,白蛇的身躯脱离了这千万年来的守护,义无反顾地向深渊坠落而去。众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这一霎那间,再没人知道自己的对与错。
断裂的大树斜斜靠在山壁上,正指着群豪来时的甬道口,群豪沿着大树爬回甬道,个个都是心力交悴,崩得紧紧的肌肉和神经忽然松了,这才觉出疲累来。众人纷纷坐在甬道中歇息,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大战仿佛还在眼前,一时间都是默然不语。
过了少时,一名衡山弟子忽然啜泣起来,朱开征大怒,喝道:“远光,你哭什么?”
那弟子泣道:“师父,三位师兄都……都战死了。”
朱开征闻言,心中也自凄楚,喟然一叹,眼角竟也渗出泪来。
侯代方走到洞口,向下望去,狠狠地唾了一口,道:“都是这两个该死的畜生害人。”
福慧大师闻言道:“阿弥陀佛,侯掌门,这原也怪不得它们,此二物只是忠心护树,若无人来犯树,它们也不会去犯人,如今俱死于非命,也算是应了滥杀无辜的业报。”
石天涯道:“不错,说来说去都是那姓于的狗贼害人,若非他有意诱我等去惊扰两条巨蛇,断不至如此不可收拾,说起来就让人恨得牙痒痒,待我现在便追去,将他抓来杀了。”说罢起身,大踏步向来路而去。
杨珞慌忙追上,道:“石帮主,莫冲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石天涯不理他言,自顾自地向前疾行,只行出数步,忽听得隐隐有隆隆声自甬道里传来,随即周围石壁轻轻震动,泥尘扑簌簌地往下掉落。
杨珞先是一愣,随即大惊,道:“大事不好!”
石天涯不解道:“怎么?”
杨珞道:“定是于吟风那狗贼将甬道炸毁,要将我等活埋在此处。”众人闻言大惊,一起起身向来路奔去,待奔到尽头处,弥漫的尘砂还未散去,一块千斤巨石将甬道封得严严实实。石天涯退后两步,运起全身功力,发掌向那巨石劈去,“蓬”地一声响过后,石屑纷飞,大石却不曾移动分毫。
杨珞拉住石天涯,道:“算了,石帮主,我们另想办法。”
石天涯推开他,怒道:“不赶快帮忙,还想什么办法。”
杨珞道:“此处是出不去的了。”
静玄师太道:“还不曾试过,你怎知道?”
杨珞道:“想那于吟风是何等样的人,若然困不死我等,他怎能善罢甘休?这样的大石,劈开了一块,前面还不知有多少块,不必浪费气力了。”
侯代方道:“话虽如此,不试试我却总是不死心。”说罢举剑去削那山岩。
一干人忙了几个时辰,兵刃折损了三四件,竟只向前推进了数寸而已。众人越挖越是绝望,渐渐地都停了手,坐在甬道里喘息不止。
朱开征颓然道:“难道当真要困死在这里?”众人都是一般的心思,谁也不答他话。
过了半晌,杨珞道:“回去吧,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朱开征道:“此话怎讲?”
杨珞道:“诸位忘了对面的山壁上还有一处洞穴么?”
众人闻言都是眼前一亮,侯代方道:“不错,先前于吟风等狗贼藏身的所在。”
群豪既已有了希望,脚下自然轻快,不多时又回到通心树边,此时树已折了,无法再沿着树冠爬过去,树身离那洞口最近的地方也有数丈,轻功稍弱的便无法跃过。朱开征和侯代方对望一眼,齐声道:“待我二人先去探路。”说罢纵身而起,几个起落便跃上对面洞口。
众人眼见他二人身影消失在洞中,脸上都是期盼神色,不多时便见二人出来,垂头丧气,却是分明一无所获。
石天涯犹不死心,问道:“如何?”
侯代方沮丧地摇了摇头,道:“死路一条。”
群豪闻言,彻底绝了念头,有的将剑一抛,就地躺倒,有的咬紧了牙关,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杨珞见状道:“各位也不必如此气馁,其实还有一处,或许还有希望。”
实在想不出群雄哪还有生机,难道是通心树还有什么古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