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秋天（小说接龙之七）

作者：水亦言

和吴童同样开心的还有顾芳.顾芳从小就有一个美好的美国梦,她要到美国留学,毕业后找一份满意的工作,然后申请绿卡,再买车买房,结婚生子,再把日渐衰老的父母接过去安享晚年.在这个梦想的驱使下,顾芳多年如一日地在学业上严格要求自己,尤其是上大学之后,她几乎是把自己所有的时间用在了学习上.多少个夜晚当班上其它女生流连在各购物中心时,她却在教室里苦读;多少个周末当室友们都出去约会时,她却独自在宿舍里浏览和美国相关的各类书籍影片;多少次长假当周围的朋友相伴出去郊游时,她却忙着穿梭于各种补习班中."工夫不负有心人",在她顺利地考过托福和GRE并寄出申请材料之后,她收到了来自大洋彼岸洛加大研究生院的入学许可.今天,她和在补习班上认识的好友吴童约好,凌晨从杭州乘火车到上海来申请签证.

在吴童的签证被批准的同时,在相邻窗口面试的顾芳听到了窗内传出的令她几乎晕厥的声音:"Your Visa was approved. Congratulations!",是的,她太高兴了,高兴的不能自抑,多年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原本遥远的梦想一下子近在咫尺了!她的第一反应是要把这个好消息传递给吴童.一侧头,她就碰到吴童双目,正笑意盎然地盯着她.她知道吴童的申请也同样成功了,没由来的,她愈发心花怒放了.迎着吴童的目光 ,顾芳也笑了,那是发自肺腑的笑.在这一刹那,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补习班第一堂课上老师给他们讲过的"give me five, give me ten",或许是心有灵犀吧,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向前迈出一步,"啪"的一声脆响,四只手掌两两地重叠在一起.令顾芳大感诧异的是,吴童顺势来了个大大的拥抱,把她揽在怀里.座在大厅里面等候面试的众人显然是对这种美国式的庆祝方式感到新鲜,纷纷投来猎奇的目光.顾芳立即轻轻地推开吴童.吴童意识到刚才自己有点失态了, 尴尬地冲顾芳笑了笑.在这一笑之间, 吴童从顾芳绯红的脸上捕捉到一丝羞涩的慌张.

从梅隆镇广场的美领馆办公室出来,两人到延安西路上的东航上海营业部把赴美的机票给买了,这一点是他们俩早在来上海的列车上就商定好的,一旦签证顺利,就一起去买东航月底的打折机票.接着两人又一起到东方明珠上的旋转餐厅吃了顿简单而又丰盛的"庆功宴". 之后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往火车站踏上返回杭州的列车.车上吴童兴致勃勃,第一次向顾芳敞开心扉地谈起了柳岚,谈起了他们如何相识相知相恋到如何分开如何相思他又如何想办法重聚,特别地,吴童讲到了他和柳岚对诗词和旅游都有很深的爱好,他们都为对方写过很多诗,他们也商量过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去陕西看兵马俑,去黄山看日出,去西藏看长江的源头, 去黄鹤楼上看长江汉江双江并流,去崇明岛看长江汇入东海,还有穿越太平洋去素有"人间天堂"之称的加拿大的温哥华看海,再去多伦多一起听雨,再去拉斯维加斯赌钱等等.吴童讲得眉飞色舞,而顾芳则听得黯然神伤,因为她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梦碎的声音.不知从何时起,顾芳发现自己对这个中文系出身的男人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感觉,从来没有谈过男朋友的她对这个男人突然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渴望, 甚至从内心深处为这个男人在自己的美国梦中预留了很重要的一份空间.而现在 ,这个男人当着自己的面滔滔不绝地在谈另外一个女人,他甚至不给自己一秒钟的时间去陈述,早上的那个拥抱是她除父亲之外受到的第一个来自男性的拥抱!顾芳感到车厢中原本温馨暖湿的空气越来越冷,越来越紊乱,渐渐地变得如冬天里的寒风一样,穿透她的肌肤,直刺心灵.

到杭州时,已经是深夜.顾芳婉拒了吴童要送她回学校的好意,吴童也没有坚持.看着顾芳上了公交之后,吴童打车直奔住处,因为他知道现在正是洛杉矶的清晨,也正是柳岚起床的时候;他还知道柳岚起床第一件事是打开电脑听古典音乐.在一个月前吴童买了笔记本电脑之后,他就不再和柳岚打电话用钢笔写信,取而代之的是视频聊天和电子邮件.虽然近半个月来吴童每天在这个时候都会在网上碰见柳岚并每次都邀请她进入聊天室聊天,但每次柳岚都找各种理由搪塞推辞.吴童相信今天一定会有所不同 ,他以前并没有告诉柳岚有关签证的任何事情,今天,是时候给她这份惊喜了.想到柳岚知道这个喜讯之后的反映,吴童突然有了一种流泪的冲动,苦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风雨阴霾终于要过去了,一股诗意悄然涌上吴童的心头......出乎吴童的意料,柳岚今天并不在线.不过令他略感欣慰的是,他在自己的新浪邮箱里面发现一封邮件,一封发自柳岚的邮件.吴童迫不及待地打开邮件,贪婪地读了起来.

没等读完第一段,吴童已是面如死灰,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柳岚写他的邮件.柳岚背叛了他,背叛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吴童的心顿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他感到自己在一个黑洞里面急速下坠,而眼前的电脑屏幕象这个黑洞的唯一出口,离他越来越远;他觉得自己的感情,自己曾受过的苦难,自己的屈辱,自己的无奈象压抑了很久的山洪一样暴发了,而他自己,就像一个行将溺水而亡的人,正拼命地在滔天洪水中挣扎,企图抓住任何一根可以依附的救命稻草.恍惚中,他忽然想到了顾芳,这个和自己一起上补习班,一起聊出国,一起申请签证的女生.他急切抓起手机,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听到电话那端传过来的熟悉声音,吴童的心崩溃了,像洪水找到泄洪口一样,吴童的眼泪滚滚而出"顾芳, 柳岚背叛了我......"

吴童不知道顾芳是什么时候来到他家的,他一直沉浸在伤感中回柳岚的邮件.顾芳接到电话之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来到吴童家.凭女人的直觉,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但她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吴童.于是,她一直静静地站在吴童的身后,看着这为她心目中的才华横溢的男人一行一行地把诗化了的悲哀敲进电脑:
 "
诗人的眼泪
              ---致岚

唐古拉山之峰
长江水下东
远离兵马俑的洞
穿透黄鹤楼的古铜
Before汇入东海印封
东方明珠仰起面孔
眺望黄山的迎客送客松
  
东海以东
太平洋跳动
北美的西海岸似张弓
射出的丘比特之箭
撞响冥冥的钟
温哥华的风
和着多伦多的雨
把这山河撕开裂缝
南下侵入美利坚腹中
LasVegas的天空
霎那写满不属于沙漠的内容
  
这内容
只有一种
诗人的眼泪
湮灭在漫漫黄沙中"

终于,吴童发现了顾芳的存在.起身,四目相对,他情不自禁地把她再次拥入怀中,喃喃道:"今天晚上别回去了,陪陪我,好吗?" 顾芳一下心乱如麻,感觉包围自己的不是吴童那有力的双臂,而是在喜与惊,取或舍,进或退.片刻，顾芳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合在吴童背后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