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温润的城市，淳朴中偶露出些许不经意迤逦柔媚，不惊艳也不流于世俗。红玻璃纸包裹的大红蝴蝶结连同火红的龙舌兰铺满了整整半条La Rambla大街，风悄悄地舞，就这样在这个有着香气和微醺阳光的下午里氤氲。街角咖啡座的大阳伞，在这个季节这个时候有种做秀般的夸张，但走累了的人们全然不顾那么多，一杯咖啡几块点心吃的慌张又有些没有吃相。找个靠着大棕榈树的角落坐了下来，叫杯喝的东西，然后从手袋里摸出颗盐津橄榄，含着橄榄，鼓着腮帮懒散地看着街头涌动的人群浮想联翩。我就这样消磨掉几乎整个下午的温暖时光。

傍晚来临，La Rambla大街和Catalunya广场人流像潮水般更迭不息，树上建筑物上彩灯齐放，饭店、酒馆儿、歌舞厅、专卖店、商场都拥满了人，街头写着繁体中文“电信，通信”字样的电话亭里人们用硬币聊天。地砖楼壁都镀了光，走在上面影影绰绰的。道路旁的杂技艺人、提线木偶、摇滚乐队、美声歌手和弗拉明戈舞的舞者也都是像比着高儿似的卖足了力气。场面壮观到五步一个小乐队十步一场大演出，人们乐陶陶得在其间游离，大声地说着话，吃着零食，看着节目，逛着店铺，买着东西。欲望是一点点被点燃的，就像那夜色一点点侵蚀光亮的天空。街头小贩们渐渐开始疯狂地叫卖着，艺人们也使出看家本领疯狂地表演，这时的人们则似痴了般雀跃着欢叫着。看热闹的人群，里面的一直看着不肯走，外面的又想挤进去，着急回家的人群又与挤不进去，看热闹的人群挤在了一起。人们就这样互相碰撞着摩擦着，究竟也难免有不在酒意之醉翁，所以钱包被扒了也只能自认倒霉沮丧地回家。

La Rambla是有些坡度的，走着的时候觉查不到什么，直走到了尽头回望一下，一片灯火的海洋，人的海洋便收了眼底。美景看过了，肚子还需要美味的饲养。空气中流传着许多辨不清方向的香气，有烤肉的焦香，有红酒的醇香…似有似无，却另是一番令人垂涎的风情。一间间餐馆里密密匝匝的人，美食、红酒、华服锦饰的情侣们在盈盈灼灼的烛光里眼波流转，那诉不尽的钟情，委实让落单的游者艳羡。每个餐馆儿门口都有侍应生做导餐的工作，向走过的人群用英语和西班牙语介绍餐馆的特色菜和价格。一家叫做Senova的餐馆用古香古色中世纪西班牙风格来装饰，着传统服装的侍应像水底的鱼一样，徜徉在夜色中的餐馆儿里，那时时轻碾的步履，那裙角飞扬出的青草香味。伫立，一时间回不过神来疑是千年画屏。但里面的气氛却是热烘烘的，喝着酒的人们激烈地谈论着政治、物价和街角里弄的流言蜚语，和这餐馆明显有些搭不上调。节奏欢快的加泰罗尼亚音乐从屋顶流淌下来，装有龙虾肉、鱿鱼圈和火腿末的海鲜饭伴着本地特产的Raimat酒的干醇，美味的感觉把长久以来饱受生菜沙拉折磨的胃填得饱满充盈。叫一克小店特制的冰点，多棱水晶冻凝了的云朵里，暗暗浮动着抹抹绯红，一副烟暖红香中等待春浅的样子。比较起来，德国人的口味显然要比西班牙人的狭促了许多。

午夜，那沸沸扬扬走东走西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回了深悠狭弄的家里去了，暗绿色木质的落地百叶窗隔挡住了窗里面的风景，只在那悄然洞开着的窗扇缝隙里传出些混着脂粉香气和楼梯间潮晦的味道。街道上霓虹灯依旧放着光芒，路面上被风轻轻带起的纸屑碎物是过客们的痕迹，表演的人群早已散去，稀稀落落的路人也是脚步匆匆。路边的暗影和街角婆娑的树影里不期许地碰到个把待客的黑女人在百无聊赖的晃动。穿过这许多的幽暗，道路突然开阔了许多，大道正中央的的街心圆盘上矗立着放大了许多倍的哥伦布，一束束蓝色的和黄绿色的圆灯柱包围着他，许是太近了，反倒看不清他的脸了，自然也无从判断他的表情和想法。他的右臂高举着，手，指向海的远方，真不知道这个地球上还会有什么文明和荒蛮的地方等待着他。沿着街心继续向前，石头铺就的路面踩在脚下是种贴心贴肺的温暖，巴塞罗那的港口赫然就在眼前，船只如云，帆桅如林，豪华游轮上灯火辉煌，巨大的白炽路灯把港口照得光亮通透。左边是植了一大片棕榈树的街道，名字也很相配，叫做金棕榈大道。木头搭的白色浮桥，流线形的线条带着巧妙的弧度，它像Renoir笔下女人的臀部那样浑圆、丰腴，而又有弹性和质感，蕴藏着旺盛的生命力。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我开始迷恋起这方天空这方海，想到一句有名的话：青春是乡愁，生活是在别处，而真正的理想国，永远在彼岸。不禁释然。

刚刚跳上一艘游览船，船只就像小提琴的顿弓般出发了，暗暗窃喜追上了，否则下一班是有的等了。晃动中古城的夜有些暧昧有些神秘，嘴里轻哼着肖邦的夜曲，直到NO.8的八度叠音时，不知是被乐曲的绮丽轻柔，还是被眼前的春水阑珊所感动，心里敏感的触角浮萍般被水轻柔地打湿。是啊，这无尽的水色，承载了多少人的起伏。船行到棕榈大道的尽头，进入到被建筑物阻隔了的另一边，海水依旧的薄凉，陆地上霓虹灯广告牌和投影仪里变幻着的红男绿女通通映在海面上，海水的波纹不停地弄皱他们。从另一端下船，一样的棕榈树热带植物，寂静的街道，四面通透的快餐店，一长排DISCO舞厅，玻璃上娉婷抖动的影子，海洋馆门口终年张着大嘴等待有人拍照的鱼，IMAX电影的新片预告，零落的游人...

夜，真得深了，灯火也有些阑珊了，听，那百叶窗子里呢喃的呓语，这才是海上繁华梦的开始。

03岁末草写于德

04年欧览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