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女流

你的目光是钉,会令我的面颊落满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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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人家—故园之恋2

(2004-11-20 20:54:52) 下一个
“4栋32号。”

邮差临到这时,疲惫之态一点点地显出来,一手持了一叠颜色不一的信,一手额前抹了把汗,稍瞥了一眼门牌号码,便毫无生气地扬声喊将起来,我闻声飞快从玩耍中奔过来:“我家的,给我吧。”他略迟疑,不自觉地就将信塞到了我的手里,推着咣当作响的自行车,走了。

那时我是家中唯一目不识丁者,依稀对数字有了点概念,对了数字和次序是可以念念有词一番的,所以大体地址是不会错的。还是喜欢延揽差事,对这样的举手之劳总是乐此不疲,象蝴蝶似的又飞回家去。那时,我家住在第四栋2号的红砖瓦房里,左边第一家是曹姓的一家六口,右边是吴姓的八口之家。

再次之是小兰家,她是我小姐的同学,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多年守寡的母亲,我们叫她何婶。四家挨得很近,相互之间借东借西地经常相往来,张家长,李家短,每日都有许多鸡毛蒜皮的事情说来说去。还有似乎是姓梁的一户人家,有三个男孩,少有和他们交谈的时候,只是看着他们来来去去的,觉得陌生又熟悉。也云人以群居,物以类聚,总是相同的地方少了,因此有了隔阂,那时候只是觉得他们门庭的冷清,都不是我驻足的地方。

有个住在偏东头的郑妈是帮人带孩子的,每天早早晚晚地逗弄着一个胖胖乎乎的小儿,小儿的可笑之处尽显,真正喜煞人。故此,他们家门口也是我每日逗留的地方。不过,母亲是禁止我去碰触任何小孩,因为我不良的记录,曾经把一个小孩从床上不知怎地摔到了地下,力不从心是一定的,一向敏感又自重的母亲很是因这件事情怪罪了我,而我也由此失去了一项乐趣。几乎每次都在母亲严厉的目光和偶尔默默容许之间,伸手去狎一下小儿的脸,又窃窃地伸回去看母亲的脸色。。。

我还是时时寻找我的机会和小孩玩耍,只是不得不提防着严厉的母亲。 曹姓人家的男主人,我们称他曹叔,记忆中可能是个是个电工,个子很高,也很魁,一只脚略跛,走路疾时,左右摇摆得有些厉害。脾气时好时坏,常见曹婶唯唯诺诺的样子不敢近前,几个孩子也是见脸色行事,颇有阿萸和讨好的意思。对我们倒常常和颜悦色的,一次过年,还带了我和小姐及他的几个孩子一起去他办公室那边的地下室看录相。

冬天的地下室很暖和,墙上一大片一大片渗着水,时时还需提防头顶上掉落的水滴。那时文革几近尾声,曹叔似乎并不忙,赋闲时常常晚上去郊区的河塘里捕鱼,常常是有些收获的,第二日晾网时纲举目张地总是摊开一大片,甚为醒目。那时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这样的撒网捕鱼竟也是违法的,是对鱼群的大举进犯和猎杀,失之人道的—这是来到美国之后的见识。

在中国,却是嗷嗷待哺的人群,一切奉着神的旨意,却要以人为先,填饱了肚皮再论其他,这一点我也是从来深信不疑。鱼的储存届时是个问题,冰箱到底还是很远以后的事情,在很长时间内我都震惊于人的奢侈—吃不完还存着,且存在这样昂贵的什物里,第一次在小朋友家里看到这东西时,那时最好的番茄也不过一角钱一斤,鸡鱼肉类,莫不以新鲜的为好。

于是多出来的鱼曹叔常常会送些到左右邻居家里。他很有些小买卖人的机灵,有了自由市场之后,他捕得鱼更多也更频繁了,开始了贩鱼的营生。邻居也渐渐地不好意思再白吃他的鱼,又滋生了很多推让的情景。这是后话。 他们家还养了一条狗,漆黑一团,从小和我们一起厮混,逢着隔日不见就做摇头摆尾状,甚是讨人欢心。不过,家家也从此多了些提防,厨房的食物竟要处处,时时留心了,毕竟,狗和狗的主人都是要留些薄面子的。

母亲一向息事宁人,那时父亲还在很远的异地工作,也不在身边。不过,聪明的母亲吃过一回苦头却是长了记性的,该张罗的都会有着落,第二次是总也错不了的。吴叔家的孩子有时就没了眼色,喝斥狗时竟不回避狗的主人,于是两家儿子常常打做一团,吴叔只有一个儿子,虽年纪略长,到底气势差些,常常是落败的一方。

衣服拉拉扯扯撕破了,脸上身上也有伤痕,二家父母也渐渐有些生隙,会含沙射影地骂孩子同时连上父母。我的胆怯该是天生的吧,虽然知道那狗决无恶意,但几次三番,它冲向我时,我还是差不多摒了呼吸,以为在劫难逃了。儿子倒也遗传了我这秉性,屡屡唤他不归,诈说,“狗要来了”,便便急急奔向我的怀里,问“狗为什么要wolf,wolf朝我叫呢?”

这样的问题我也是措手不及说不出来所以然的,往往倒要沉思良久。狗的好意我屡屡错过,还是不敢亲热地挠她的颈项或相拥,只是喜欢地看着她刨食,撒欢,追逐在猫或鸡的前前后后。其实对所有的动物我都这样,猫就尤其不喜欢了,对于粘人的猫,我差不多会忍不住神经质的尖叫,求救于主人赶紧从我身上拿下。有一年,狂犬病大肆泛滥,于是政府有言:要求不得养狗,以绝后患。

曹叔家得信后,想想便自己于一个午间就猎杀了那条跟随多年的忠心耿耿的狗,其惨烈也是那时的我闻所未闻:据说是设了圈套,把狗装进麻袋,然后吊在树上用乱棒打死的。。。狗肉左右邻人都分得一二,我也是吃狗肉时听母亲说起,母亲倒是有些垂怜那条狗的意思,后来叹口气,叫我们快吃,吃完收拾了还要上班。狗终于用以裹了腹,可谓天葬—生而为人和生而为狗,谁比谁更幸呢?!那时生出的一些暗暗的怅惘,几日之后,也就烟消云散了。

日子夫复如前,时光依旧行使。 曹叔家临近小路边上,一棵歪柳倚着另一侧一所学校的围墙,他有事没事也喜欢小酌几杯,若我父亲在家,哥俩总也要落了一醉方休。那柳树下,围墙角,于是几次成为他醉酒的小憩之所,常见他鼾声如雷仰面而卧,也是当时的一景,想也是一方风水宝地,纳凉的好去处。只是知了未免太多聒噪,而老水牛(一种昆虫)也总是懵懵然地掉落下来,成为小孩子的玩物了。
 
除了这棵柳树,同一排房子里还散落着三五棵树木,其中一棵是槐树,春末夏初的时候,槐花一咕嘟一咕嘟地缀满树梢。一排房子里的男孩子都开始与跃跃欲试去采摘。槐花是可以生吃的,甜津津的颇为开胃,大人们却主张还是下锅蒸了吃,再伴上盐等调料。这样一来,虽然也不算难吃,却没了那点清爽劲儿,吃到嘴里直如棉絮一般得无滋无味了。有一种叫作椿树,嫩芽采下,一般打理之后可炒鸡蛋什么的,似乎很多人推崇,我也吃过,滋味却忘了。

最紧俏的树当属桑椹,孩子春天的宠物多数是蚕宝宝,肉乎乎,一节一节的,倒不见得好看,姐姐们常常用个纸盒子四周戳几个眼,让盒子里空气可以流通,然后不知从哪里要来的蚕籽,装在盒子里面,四下里还散布些棉花以保温,baby蚕象深色的种子一样一日日地渐渐长大直至变得一团温柔和绵软。生长期间要吃很多桑叶,可是临近几里内都看不到这种树,只好用榆树叶替代,蚕有时就会拒食,于是不得不半途夭折了。

不过,还是看到过长至结茧的蚕,最终从茧壳里钻出,有了翅膀却不几日产了卵后就死掉了。让人说不出得可惜,我常常不能明白为什么竟会这样。 右首邻居唤作五叔的,个子矮小精干,常常上夜班,他自己倒是很会居家过日子,买菜,烧饭,甚至缝纫,织毛衣等样样做得,连鞋子底也会上。心情最好的时候还帮我们一群小孩子在桃核上雕上花纹。家里养了六个孩子,吴婶有些个差心眼儿,说话言不据实的时候多,也不喜家务,东家长西家短又胆小怕事,夫妻之间也总有争执,吵嘴,打打摔摔都时常发生,总有些顾此失彼地过日子。

除了最大的是个男孩,其她五个悉数女孩,出落得七零八落。成年之后的各自命运更令人叹息。大女儿及至16,17,其时,她小学毕业落闲在家,个子不高,但有年轻女孩子的肥白娇嫩。有好事者登门联姻,很快不由分说婚事就定下来了,说起要嫁之人,女孩满脸绯红又有些顾盼的样子,很是数说了未来婆家许诺的几件厚待倚重她的事,说起那男的,却只能痴痴地作笑,显得有人喜欢的得意。她的母亲比女儿更懵,第一日不知第二日地过。后面三个女儿小学总算上完,最后二个却连数数也数不清,再三推迟上学,最终挨不到二年级,退了学在家了事。

不过,一家人却是不知忧愁地过,只是吴叔一个人时时喝闷酒兼打老婆出气。我们家搬走之后,吴婶还到我家哭诉过二回,母亲劝慰几回后也渐渐失去信心,不再多说。吴婶也似乎越来越木了。见面倒还招呼,依稀还能看到过去的一点殷情的影子,但有时也是期期艾艾地躲闪,象是做错了事。她和她的女儿们都是雨打浮萍的命吧!我偶尔忆起她们,就会如此感慨,不知道因了什么她们只能一生如此潦草。我和她们家第五个女儿同岁,小时候还是一起的玩伴!她报名入学,考试时我还曾跟得去,使劲打手势帮她数数,作弊。她除了读书极其勉强,倒学会一些别的东西,甚至还帮我结过一条时新的围巾—一面平平,另一面却弄出很多毛毛茸茸的小圈,暖和且颇为别致。

我对她也有些另眼相看了,我自己这么多年也没织成过一样东西包括围巾,连当年读高中过寄宿生活,也是妈妈让姐姐们到学校去给我订被子。有一次,二姐和小姐去给我钉被子,居然忘了带被面,于是后来就只钉了被里,另一面则覆上毯子,好一阵子充数。想想真是可笑。但如有一次,听小五含糊其词地念一首儿歌,倒令我瞠目:“你不跟我玩,我跟人家玩,人家给我一块布,我给你妈缝个露裆裤。”--小孩子的无知还是邪恶?!

我却知道这个小姑娘连邪恶的能力都没有的。她只是愚蠢和上了无数次当之后的可怜和不安。我的儿时的玩伴啊,我祝福你一生平安! 何家前三个都是儿子,后二个小兰和小美跟我们同一所学校上学,小兰还是小姐的同学,梳二条硬挺挺的小辫,衣饰整齐,干净,很是招人喜欢。三个儿子记忆中就已虎背熊腰,都是成人的样子了。

第三个儿子尤其长得俊秀,倒是时常有女孩子追逐于他,他女朋友吃醋,于是二人常常在巷子里嘀咕半天,声音时高时低。有时,我们拉开门探头看去,半晌,还见他俩在拉拉扯扯。他女朋友叫秀兰,身材玲珑小巧,只是脸上青春痘此起彼伏,那时未留下很深的印象。

后来不再是邻居后,再次相遇,那时她已有了孩子,却越见得出落得漂亮了,孩子也是个儿精致的小人。其时,她年纪并不见长,只是出道很早。也是为了爱情呵!很多年终成正果,安心作了何家三儿子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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