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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6-14
如果再过二十年,我会在哪里呢?最近我有时会思考这个问题。集团业务部从前的核心小组散了后,六个人里,有三个提早退休了,一个得癌症去世,就剩我和另外一个还留在公司、经历了无数变迁,却还有很多年要坚持下去。我们的前老板英雄洒泪告别后带着太太去瑞士南部的意大利语区买了栋带日本庭院的大别墅和一艘游艇;单身的海因茨带着他的高尔夫行头过起了半年时间在智利开房车游荡、半年时间回瑞士修养的生活;而汉斯,回到他奥地利Nenzing的家,更加频繁地开车进Nenzinger Himmel的深山里过他的山中岁月——徒步、骑登山车和做家务。我觉得我的未来会有无数的可能性,澳洲、英国、南法都有可能,但也可能会一直住在瑞士我的小白房子里,那样子也没什么不好,所以我正在积极地学习高尔夫球,准备让它陪我到老。
去年汉斯临走的时候,说还会邀请同事去他在Nenzinger Himmel的木房子作为正式的告别会。所以,当盛夏到来的时候,我又一次来到了这个世外桃源。
已经没有见到汉斯半年了,他身着深蓝色T恤、七分登山裤和登山鞋,干净利落健康,拿着刚和我对话完的手机出现在我的眼前。还是从前样子,从我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他那天到现在,他的头发永远是灰白浓密微微卷曲的、永远在嘴唇上方有浓密的短须、眼睛永远湛蓝透亮闪着智慧和纯洁的光芒,没有变老没有变年轻,有点象爱因斯坦的味道。他看着我,那样子随便得好象上个星期才见过我,对我说,他们坐小巴去山里了,我们等哈里到了自己开车进山去。我把事先准备好的给他太太玛丽娅的小礼物递给他,他有点意外,没有客气,随手放在车后座上。这个时候,我再一次地想,他们这几个老同事,可能从来都把我当中性的队友看,就这样看了十年。我悻悻地扯了扯头上粉珊瑚色的新草帽。这个帽子是我几周前在Ascona的一家小店买的,Armani的当季款,骑马帽的样式,打高尔夫球的时候也能带,平时也能带,帅帅的又很经典。
进山的路又窄又惊险,一侧是落差三百米的深涧,会车的时候要很小心,多数时候要有一方倒车。因为只有谷内的居民才能开车使用这条私路,而谷内只有百户人家,所以开车的人都相互熟识。半个小时后我们到达谷内。汉斯在路过牛舍的时候,停了车去路边看村里的布告栏,上面写着几个成批赶牛进谷上山的日程。他回过头来告诉我们,明天要有600头公牛进谷了,这里是欧洲最大的养牛场之一,也是最丰盛的猎场之一,今晚你们要吃的野鹿肉就是本地新鲜猎来的。我笑起来,说,汉斯,你现在象个农民了,还关心农事呀。他说,既然住在这里,就要知道村里的大事,比如赶牛日。
那时是下午三点多,Nenzinger Himmel的上方浓云堆积,山峦半遮半掩,空气中有凉风吹过,比起谷外的阳光灿烂的盛夏天气,似乎有回到春天的感觉。汉斯的小木屋前已经放好了桌椅和野地里采摘的大束鲜花。善良淳朴的玛丽娅迎了出来。其他的人也都到齐了。不远处,有一只可爱的小松鼠在专心地啃玛丽娅放在小木台子上的瓜子。周围的几栋房子里似乎都无人烟,一片寂静。汉斯说这些都是度假别墅,如果不是节假日,整个谷里平日只会有退休的、几家养牛农户和做小生意的。
空气中有鸟鸣荡漾,是那么的静。我突然想起来:一直到中年,我才明白,寂寞和孤独,其实是人生中的小烦恼而已。我觉得,等我老了,一个人住在这样的世外桃源,过着有时必须省电省水的生活,平时见不到几个人,有着信号不稳定的手机,看看书、徒步去四周围、和农民们聊聊天、种种花,有时出山买东西,可能也能行。
吃过喝过后,汉斯带我们在谷里大概走了一圈。山里的天气变化无常,有时候天阴着,突然会有片刻云破天开,阳光温柔地打下来。草地上开满初春的各色野花,在风中轻轻摇动,秀色可餐。穿过几百年老的木屋群,亦去到小小的天主教堂,发现里面的长木椅上刻满了年代久远的名字。有人在上面写1896 H.G.,应该是1896年刻的,可是木头的颜色很浅、象新鲜的一样。汉斯又带我们去一个上坡上看两处泉眼。有一处的铁质很多,将下面的石槽染成锈红色。冰凉洁净的水从里面流淌出来,顺着山坡一直穿越过草坪成为溪水,两岸长满紫红色的细小的兰花。我想,每天早上就那样漫步出来采一把鲜花回家,也是很美妙的一件事。
木屋群
教堂
去泉眼的路上
泉眼
近看泉眼
汉斯帮我订的旅馆房间就在我们吃晚餐的房子的楼上。全是木头做的房子,窗口看得到Nenzinger Himmel的主山脉,美到知足。晚餐果然吃的是新鲜的野鹿肉,又嫩又鲜美。不知什么时候外面渐渐下起了中雨,到八点多时停了,出到门外,看见一抹粉色的夕阳浅浅地照在Nenzinger Himmel的主山脉上,两边的山峦仍是黛色,景象奇异。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听一个同事说,那天夜里下了大雨,接近天明时,天降浓云,将周围所有景物遮掩。我却因为睡得熟浑然没有觉察,睁眼时看到的依旧是美丽如水洗的重山峻岭。
旅馆房间的窗。48欧元单人房
汉斯早上九点半来旅馆接我们去走一条三个小时的徒步路线。一路风起云涌,阳光稍纵即逝,有时阴郁料峭,有时风和日丽,时时交换。幸运的是始终没有下雨。在草坡上上到一百米处的时候,回头看一下渐渐远去的村庄,有巨大的云的影子在谷中和山坡上游动,如同看一场变幻的人间烟火。
瞬时变幻的人间烟火
然后进入林子,沿着人踩出的羊肠小道继续爬山,一个小时后,终于到达一片豁然开朗的草甸,瞬间阳光明媚。远远的,一只獾在草丛间奔跑,另一只静坐在一块大石之上。汉斯和哈里一径走到前面。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感受从头顶普照下来的无穷宽广的天光,那一刻好像看到了天堂。这个地方,比我们徒步路线的起点高出四百米。
继续走,进入环山的土路。看到巨大山峦近如咫尺、路边被雷劈断重新生长出的孪生苍松、滑落在路面的巨石堆。路转山回,重山包围之下出现线条婉转的小湖泊,色泽青白纯净。我们终于可以坐下来歇息。前后左右都开满色泽艳丽的野花。我抬头看右面的山头,那里有流动的云的影子,颜色每一分一秒都在变动。我又一次想,这里确实就象一个天堂。我开始理解为什么汉斯会选择隐居到Nenzinger Himmel。跋涉之后,冒着汗在这里坐着歇息,是又一件很美妙的事。
下山的时候,汉斯给我们介绍了一些当地人常用来泡酒的草药植物,另外还指给我们看满山遍野结了花苞的杜鹃,告诉我们,在Nenzinger Himmel,因为两周前山上的雪才慢慢退去,现在的气候是初春,个别的杜鹃已经微微有绽放的迹象,但真正的盛放应该会在两周后。
第一朵开放的杜鹃
回到旅馆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时分。很多游客在室外用餐。我点了当日的例餐:肉饼加胡萝卜花菜。也许是饿了,吃得很香。
汉斯催我们上车出谷的时候,我回头看看我睡过的那个房间的窗户,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来。这里的一切都很美很安详,天色瞬间变换,一个人在这里住下来,象汉斯那样生活,是不是会忘记一些事情、是不是又会喜欢上另外一些事。
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已经在回程的路上,在瑞士的境内。这里是炎热的夏天。我想起,路过Nuolen的时候,可以去那里的高尔夫球场看看球杆,然后再赶到超市去买点菜。
我知道我又回到我的尘世里来了。
如果再过二十年,我会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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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自简妮真人在北美文学城的博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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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广州、悉尼和苏黎世作过八年建筑师。现在为一家大型跨国公司的总部负责建材的市场营销。苏黎世是我落脚多年的地方。在这里,我有家、散文、清茶、千山万水、人间温暖与哀愁,还有欧洲特有的古老街巷、隆隆驶过的有轨火车、风格迥异的建筑,石砖路,街边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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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这样静谧安详又神秘的地方,人与自然走得很近,我估计住一年没有任何问题。在自然界,有时可以感知自然的诉求,能与自然和谐,天人合一,这种感觉很纯真,也很美妙,并不孤单。
有时也会想十几年后退休的事,我希望能在远离尘嚣的地方与自然相处。
谢谢你的文章带给我的美好的感觉!